如此一来,老白趁着我年纪小,使劲欺负我那种种事,我竟有些释然。
算了,我爹当年做错了事,我小时候受点委屈,就当安慰下那小鸡肚肠的老男人好了。
但我的小黄,却一点也不像公子爷。
尽管长着相近的精致五官,尽管远观近看也同样美不胜收,但他身上却带着草根子气。
什么是草根子气?
那是唯有在这个国度底层挣扎求生过的人才沾染的气息,那股气息或许很沧桑,一望便知眼底心上,曾备受欺凌压迫,然却偏偏有同样旺盛的生命力,有挣扎求生的执念,有强过寻常人的欲望,有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力量。
他身上有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令那张本该弱如春花的脸生机盎然,美不胜收。他明明长得犹如一个精美的玩物,但因为这股野气,就如山林里过冬的狼,单薄的身子底下,蕴含凶猛的特性。
这种人,绝对是能对自己发狠的。
同时,他还有一手绝活,他弹奏的曲调,能扰人心神,犹如摄魂大法。
他要靠这门手艺,杀朝廷重臣,天潢贵胄,再刺杀武林名宿,绝顶高手。
胆子不小,但计划全是乱七八糟,每每想着拼命的念头,勇气可嘉之余,却也令我哭笑不得。
我承认,在最初的时候,我没安什么好心,我将他强掳来,一方面,是当时我还要靠萧云翔那王八蛋疏通河道盐务的差事,另一方面,我虽对武学一道没那么大兴趣,但小黄的那手绝活,若落入有心人手中,难保不成为日后的祸患。
但越到后来,我的心变得越来越软,待他也越来越好:吃喝不短了他,儿子也替他带着,千金难求的贵重药物给他用着,我长这么大,从未对一个陌生人如此耐性,好处没捞到,倒先贴了许多银子并好药,这等亏本的事,若传到白析皓耳中,怕要被笑掉大牙。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只知道,当见到他病重我会着急,人前逼他现了断指我会惶恐,他不理我,目光冰冷,我会愤恨,帮他整治了萧云翔,马车里,他豁出去要把身子给我,我下不了手。
仿佛有跟看不见的细细的线,一头拴住我的心,一头拴在他身上,他笑了,我会觉得欢喜,他愁眉不展,痛苦压抑,我的心,会酸酸地痛。
原来,这就是心疼。
我们沈家儿郎,出过忠君护主的大将军,出过义薄云天的盖世英豪,出过我这样一本万利的商贾,但我知道,其实于情之一字上,我们都很执拗,认准了就一头栽进去,没有回头。
就算我爹,拿得起放得下的凌天盟主,虽然算计过公子爷,可他终身再未爱过其他人。
甚至于,我这儿子出世,他都不想看一眼,在他心底,或许有了儿子,便意味着背叛那份对昔日爱人的情感。
连我的名字,都取得乱七八糟,墨山墨山,谁不知道,当年凛叔叔还是晋阳公子的时候,名讳便是上墨下存。
真他娘的憋屈。
我为有这样的爹,很是郁闷过。
但直到我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我才知道,我爹过得有多不容易。
当我明知道依着小黄的笨拙,说去报仇肯定是做好了送命的打算,我还是放手让他去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我爹。当年,他看着白析皓带着公子爷离开,那心情,怕是拿刀片片凌迟自己的吧?
可偏偏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咬紧牙关维护凌天盟主的体面。
我爹他,后面十来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怕是很不好受吧?
到得最后,武功登峰造极却仍然拼命练功,怕也是,排遣寂寞的方法吧?
武功一路,越是执念,越容易出岔子。
他一共走火入魔了两次。
第一回有了我,第二回,却断送了自己的命。
英雄末路,凄惶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所以,我早早就下定决心,绝对不成为我爹那种人。
哪怕他再是旁人口中的传奇,也与我无关。
若遇到喜欢的人,看紧了千万别放开,但又要进退有度,绝不能自以为是,一味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