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医生,你开哪门子中药?你什么意思你?他有钱,你就应多开我们的药,你叫他外面配,安的什么心?”
我把升腾上来的火气压下去,耐心地解释:
“我已经开了两种针剂,三种中成药,他也花八千八百多元了,中成药太多种,段先生也会怀疑的,再说我们那几种熊胆胶囊、肝速康都是性寒药,段先生肝功很差,无法承受呀。”
“你别给我装专家,狗屁专家,全他娘我们包装出来的,你以为你是谁?”
“博导是你们吹的,教授也是你们吹的,并没有预先征求我的意见,但我的副主任医师绝对是真的!”
“你绝对是真的我们就绝对是假的啦?”易安主任大抵因为有几分之几的外国血统,易发脾气,她站起身,右手食指对准我的额头,浑身上下像风中的树叶子瑟瑟发抖。“你走,你走!我宣布把你炒啦,你立马给我滚蛋!”
只有杀手才见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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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拿良心贿赂撒旦
'史纪感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人不多,所以他们才成了古今英雄,为芸芸众生望尘莫及。俗云:树要树皮,人要脸皮。一般人只求有尊严,脸皮就是尊严。不幸的是,穷人无礼仪,也顾不及尊严和良心;尤其在商品社会里,有时候尊严和良心都不得不出卖。刘显刚医生“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孤单无助之际,为了月薪五千元,就把尊严和良心交给易安主任了。
在《淮南子》的《晏婴使楚》一文里,晏婴对楚怀王说:“桔生淮南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真乃圣人之言,我刘显刚离开生我养我的东北来到A市不久,就消逝了“冲天一怒”的刚强无畏,难道我的A型血一夜之间就变成B型啦?两个月前我离开“鸡肋医院”时对院长有拔剑相对之慨:“老子不干了!”而这五个字本应该当成子弹向欺人太甚的叫我“立马滚蛋”的易安主任射去,却在弹盒里卡壳进不了枪膛。“所以然者何?”难道也是“水土异也?”
易安主任冲天一怒走了,黎明和伊思娘也跟着她走了。我心乱如麻,两只手掌撑着卟卟直跳的太阳穴,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了许多许多。罢罢!我走我走,我他妈的滚蛋!可是我滚到哪里去呢?我这不是误把他乡作故乡了?回家是万万不行的,且不说前天卉艳在电话里快乐的笑声还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又有何面目见家乡父老?再去拜托武老师吧,武老师的临别“四字箴言”此时忽然从记忆里浮上心头:“不要多问,不要多想。一年半年,心自坦荡。三年五年,实现理想。”
黎明和伊思娘回来了。她们俩的脸色,好似淫雨菲菲连月不开的天色投上一抹阳光,先是批评我不该鸡蛋碰石头,说肝病科开业七个月炒掉四个医生了;接着说易安主任手头有一串医生护士应聘名单,早有大换血的想法,她们俩要是被炒了,一家人都得跟着饿肚子;最后说她们求易主任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这一回,以后绝对不违抗,易主任才稍稍消了气;她俩要我刘医生“大人不与小孩计较认个错,她那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认个错救了大家自己也不会真的就矮下去”。我长叹一声:唉!把男子汉的脸皮撕下来当坐垫坐在屁股下吧,把良心卖给五千元吧!谁他妈让我是穷光蛋!大家商议一阵以后决定,让我买一件礼物送给易主任,先表示道歉,而后四个人一块去酒家吃海鲜,消除分歧合作共事。我忍痛拿出一千元交黎明和尹思娘中午去办理。上个月我的工资5215元,寄4000元给卉艳,留这一千元想买一个手机,我活到四十一岁,连手机都没用过。
下午,黎明把一件赛安妮名牌的亚麻紧腰大摆连衣裙送到易安主任面前,说是刘医生略表寸心,真诚认错。易安主任皱着眉头问道:“不是地摊货吧?”伊思娘赶紧发誓说是真货,她与黎明跑了几家名牌店才选中这一条,原价698元,打折后398元。
“打折货你们喜欢,我才不稀罕!”易安主任细细的眉毛拧成一条线,把衣服往桌子一扔,头也不回出去了。我们三人愣了好久一阵,说不出话。我是心如油煎,敢怒不敢言。妻子卉艳半辈子没穿过一条上百元的衣裳,儿子想吃麦当劳,也只有生日才敢带他去吃。虽然现在一个月赚五千元昧良心的缺德钱,我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呀,要还债,要买房,要一家人过日子,我不敢乱花也不敢不要呀,可现如今,一切都化成泡影了。
易安主任气走了,一个下午没有再回来,她是乌龟王八吃称砣铁了心要炒我鱿鱼了。我也想了一个下午,眼下离开就是失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前路茫茫,后路茫茫,四顾皆茫茫。尊严没有了,良心没有了,啥都没有了,流氓无产者最具革命性,砸烂的是锁链,得到是新世界,好像谁这么说过。于是我的A型血性格回来了,我决定以鱼死网破的拼命劲儿向自己的命运挑战。
记得常三谷老板临走前给我一张名片,我从日记本里找出来。我有记日记的习惯,今天这本《惊天内幕》的材料,几乎都是从日记还原而来的。我应该给他打个电话。易安主任肯定谎话连篇、撒娇放泼告我许多黑状,说不定常老板早有炒我的想法。但我不能不解释,也许还可挽回哩。
夜里十点,我强按捺住像要突围而出的心,到门诊部对面的公用电话亭里拨起常老板的电话。他的名片上有九个省份的座机电话,手机也有三部。我用抖抖索索的手指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拨,前八个电话均无人接听,第九个电话通了,他在他的家乡。电话里,天籁般传来常老板的吵哑声:
“谁呀?”
“我,常老板,A城溪西门诊部肝病科的刘显刚。”
“哦,刘医生,什么事?有事你找小易呀,我正忙。”
语气冷淡,可见易安主任的邪风已经吹得常老板昏昏沉沉了。有姿色的又有一肚子坏水的女人,防不胜防呀,孔老夫子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大抵就是指易安主任之流。
“常老板,”我只得长话短说,“常老板,你听我说,我并不是非在你这边做不可,但有些事情得说清楚。这个月的情况很不错,完全能破十五万指标,你炒掉我是个损失,我做不到两个月,也是个遗憾……”
“你在我科里做,就得用我的药!”常老板不耐烦地掐断我的话。“你叫病人到外面去配药,我还赚什么?你对易主任又骂又吵,她虽然年纪比你小,到底也是负责人。”
“常老板,我为段一欧先生开了8816元一个月的药,很不少了。但是恕我直言,他的肝功能很不好,如果不采取措施,把肝功能调到正常,我们就会流失这个病人。段老板是台商,千万富豪,我们可以抓他一年,一年下来,他开十几万元药,岂不对你更有利?”
“我们的药也有调节肝功的,甘利欣,五酯胶囊,苦参素,你为什么不用?”
“常老板,肝功能不是只有胆红素、谷丙转氨酶两项,有十几项呀。段先生只花几百元到外面买些草药就调好身体,他会认为是用你几千元的药才调好的,还会在我们这里继续治疗。否则的话,他会去大医院,他钱多,人又聪明,下个月见不到效果就不来了。”
“哦……”常老板深思无语。良久,才又传来他的声音:“易主任有时话没说明白,我都不知道你还开了八千多元处方。那好吧,我不会炒你了,你休息吧,注意和易主任搞好关系,你们东北女人脾气坏,动不动耍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