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的事实上只有百官,近侍和几个医官以及学徒都离他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他让我爹坐在床沿,拉着我爹的手,虚弱地说:“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他说的话,和《三国志》上一字不差。
我爹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对刘备磕头道:“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接着他又让刘理和刘永进来,对他们说:“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两个小孩眼睛红红的,显然已经是哭过的样子,听到他们父皇的话立刻噗通跪在我爹面前叫“相父”,我爹赶忙把他们扶起来,回对刘备又是一阵磕头,表达匡扶汉室的决心与忠诚。
我看到刘备嘴角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脸色似乎是舒展了些开来。我心里叹息,这刘备果然老奸巨猾,不愧为一代枭雄。
说他不信我爹,他每次打仗都把后方让我爹管理,就是算准了他不会趁机谋反;可他要是完全信任我爹,就不会上演这场以退为进的戏码,他很清楚我爹这个人严于律己,极重承诺。刘备怕自己死后朝中有人会产生异心,而能保持蜀汉稳定的人,只有我爹一人,他又怕我爹日久生变,因此要他当面许下这一诺。
可以说,只要是刘备能为刘禅做的,他都做了。
其实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君王,他这么做,都无可厚非,只是,对象是我爹的时候,当我知道事情最后的结局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里酸楚难受,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
我心道,爹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句承诺,以后要多少心力,多少操劳,最后把自己的一条命都赔了进去,就是为了一个乐不思蜀的刘阿斗。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哭得那么伤心过。
刘备重新把文武招到殿内的时候,我趁人多走了出去,也不看路,一路哭着往外跑。
跑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我的手臂就被抓住了,人一下被扳转了过去。
“灵兮,发生什么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是赵统,他双手抓住我的双肩,显得有些无措。
“他为什么要答应啊,为什么要答应啊。”我有些语无伦次,“他不知道那是刘备以退为进吗,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
赵统立刻就明白我在说什么,摸着我的头,温柔地说:“好了,好了,别哭了,不哭了。”
我好像没听到一样,继续一边哭一边说,“他以前和我娘说,说以后要回隆中的,他为什么要答应刘备,他不知道他会为他们刘家把命送了吗。”
毫无预兆的,赵统一下子把我拢到怀里,一手轻轻地托着我的背,一手抚着我的头发,柔声道:“敏敏,不哭了,听话,不哭了。”他顿了顿,“如果他不是这样自我牺牲,不是这样明知是火坑还往下跳,他还会是千古一相吗,他还是被传颂千年的诸葛孔明吗?”
不知道是他说的话有道理还是他的举动让我吓了一跳,我终于止住眼泪,只是我这样被他抱着的姿势暧昧,我浑身僵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了,不哭了?”他放开我,低头看我。
“你刚才叫我什么?”我一下停不下来,还是在抽鼻子。
“叫你敏敏啊,我想你爸妈大概就是这么哄你不哭的吧。”他弯着嘴角,面带狡黠。
我一愣,随即意识到他在占口舌便宜,“好你个肖承卿,占我便宜!你以后要是受伤了我也像哄儿子一样哄你,对了,你妈叫你什么?承承?还是卿卿?还是……臭小子?”
我看他一头黑线的样子,哈哈大笑,他摇了摇头,怀里拿出一块白色的丝绢,边给我擦眼泪边说,“你是不是真活回去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和小孩子一样。”他停了停,低声说,“我妈叫我阿承。”
“阿承,阿承,”我重复了几遍,“我倒是的确会想起黄承彦来,看来你假冒地挺有道理。对了……你怎么不在寝宫里面听旨么?”
“有什么好听的,又没我什么事,最精彩的一幕已经给你看走了,其他还有什么好看的。”他语气中有懊恼之色,“我怎么就没想到混到刘备身边去呢。”
“嘿嘿,这就和你以前走的条线相关了,我走教育,有时候要扮成家长什么的去暗访,你搞历史文化的,都是大明大方地去采访,这方面当然没有我脑子动得快啦。”我得意地说。
他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
我爹这次是带着我哥一起来的,他在永安受遗命之后,坚持要继续守在那里。但此时白帝城中官员已经集结了很多,此中并不都是忠诚之辈,我呆在刘备身边,容易被认出来,怕给有心之人落下口舌,所以我爹就让我哥先行送我回去。赵统再一次自行讨命,和我们一起上路。
回程不必像来的时候日行三百多里地赶路了,我们几乎是一路游山玩水回去的。我到了这个时代之后还没出过远门,就想着这个时候的山山水水和近一千八百年后的会很不一样。果然一路上都是天清水碧,农家人也非常淳朴好客,要借宿实在十分方便,顺便还能吃到味道纯正的“农家乐”菜肴。要不是天天要骑马,我觉得我肯定会胖一大圈。
不过也因为我们的耽误,大大延迟了回到蜀中的时间。就在我们到成都的第三天,有快马来报,刘备在白帝城驾崩。
一时之间,成都城中白帆高挂一片缟素,哀戚之声遍朝遍野,虽然其中有多少真情有多少假意没有人看得清楚。
我爹扶灵回都城之后,立刻下令,全国举哀,祭祀先帝三日,三日之后,孝服尽除,扶新帝登基。
这是我近一年时间之后再见刘禅,他本来是来丞相府中向我爹询问治丧和登基的一些礼法,不知道怎么的问完之后没有马上就走,一个人踱到后院的梨花树下,抬着头呆呆地看着早就没有半片花瓣的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