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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第1页)

遇到了几位前来窜门的少男少女,和他们一起闲坐,大家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侄女儿没有加入开玩笑的阵营,她只是坐在自己的床沿上,心不在焉地翻弄着一本旧杂志。

“老狗”和侄女儿他们所住的宿舍楼,是一栋产权属于集团公司的三层老式筒子楼。这种老式筒子楼集团公司里有很多,基本上都是在公司创业阶段,因条件所限而建造的职工夫妻宿舍楼。随着公司的迅速发展,经济底子越来越厚,新式住宅楼开始越建越多,大家便陆续都搬离了筒子楼,转而把他们作为单身职工的集体宿舍。

当年建这些楼时,为了大家上下班方便,所选的地址均离生产区域很近,可见当时的规划者,并没有过多地去考虑化工企业所排放的废气、废水等污染物会对人体造成多大的危害。这也难怪,咱们中国人环境保护意识历来比较淡薄,总认为咱们地大物博,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此千百年来,为追逐经济利益,乱砍乱伐、乱挖乱掘等刻意破坏环境的事情也就时常发生。不客气地说,咱们走到今天所谓“环境保护,刻不容缓”、“必须大力整治环境”这个貌似无比积极的地步,完全是出于工业恶化了水质、空气,山羊啃光了树木、绿植,人类生存环境濒临消失的无奈。从“唤醒”到“重视”,我们是以毁灭自身为代价的。

在全民“唤醒”的过程中,公司领导人终于开始有了觉悟,之后建造的居住楼,就都远离了生产区,单身职工们也都渐渐地离开了筒子楼。

腾空的这些旧楼,从此变成了废物,本来是预备拆了改造成绿化带的。可恰好国情发展到了市场竞争的激烈阶段,下属各二级单位为了节约劳资成本,开始大量招收农民工。人招来了,总得要有地方住,于是,在各二级单位的争相要求下,公司废物利用,就将这些旧楼顺手拨给了他们,由他们安排民工居住。

集团公司的这一做法,曾被以些号称有良知的人们讥讽为“阶层歧视”,当时,我也属于其中的一员。但到现在看起来,我们实在是冤枉了公司:楼房虽然破旧了点儿,环境污染也严重了点儿,可它好歹也算是“城中楼”,不漏风也不漏雨,还有专人值班,如同当今的城中村“公寓”;它的房租、水电费收取也是象征性的,四个人一间的十二平方米宿舍,所有费用包括在内,每间每月总共只收人民币四十元,分派到每个民工头上,尚不到他们平均收入的五十分之一。这等好事,在当今类似的环境中,恐怕是用卫星找,也是难以找着的。

按照“老狗”所在单位的安排,这栋楼里三楼住女工,二楼住男工。也就是说,侄女儿住在三楼,“老狗”则住在二楼。两层楼之间只是一层楼梯之遥,又没有像现在某些单位那样,用锁死的大铁门分隔阻挡并将楼梯分道,因此根本不存在隔阂。在这种状况下,本着“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原理,男女员工们免不了去彼此的宿舍往来穿梭窜门,窜着窜着,其中不少人日久生情,也就顺便恋上了一把爱。侄女儿的房间里一共住了四个女孩,个个青春年少,云英未嫁,因此,招惹了一些男工经常前来窜门,也在情理之中。

“老狗”闲坐的时间并没有太久,他坐了不一会儿,就有人因为打牌“三缺一”来找他做搭档了。对民工们来说,赌博是一种经常性娱乐,“老狗”也不列外。在别人的招呼下,他跑回到二楼的男工宿舍,和别人玩起了“三打一”。

“三打一”是一种在本市极为盛行的赌博游戏,一般由四个人使用两副扑克牌进行,也可根据具体情况,对牌和人进行增删。游戏的大致情况是:牌中的“5、10、K”被视为分数牌,一副牌共一百分,两副就是二百,以此类推。以两副牌为例, 80分是基本分,大家平均拿到牌后,各人根据自己手中牌的好坏,决定是否往上加,加分阶段如果认为没有把握赢取分数,可随时“pass”。三家都“pass”后,最后加到最高胜出的人,就是“擂主”。“擂主”的目标,是从其他三人手中抢到自己所叫的分数,抢够了算打赢,不够就算输,即“三打一”。

由于谁牌好就可以往上加分,这种牌每局都没有固定的“擂主”,往往是这一局大家联合起来与你斗,下一局则是你联合大家斗别人。本市民间有一个专业形容“三打一”游戏的词语,叫做“狗脸亲家”,意思是为了争夺一块骨头,大家说翻脸就翻脸。其形容之贴切、之逼真,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估计是出于民间某位业余社会学家之口。我曾经兴致勃勃地考证过它的由来,很遗憾,未果。

我曾拿麻将与“三打一”做过比较,得出的结论是:麻将是自然经济影响下的产物,属于“老国粹”;而“三打一”则是现代社会经济催生的产物,属于“新国流”。我的理论是这样的:自然经济时代,社会环境柔和,人们筑木比邻,各过各的日子。但是,为了使自家田地里的庄稼比别人家的更能茁壮成长,大家除了各自埋头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精耕细作外,偶尔也会使点损招,比如放掉邻家田里的水旱它一旱,或挖个口子让别人田的肥水流到自家地里什么的。这种情况反映在麻将上,则表现为:表面上大家都在各自苦心经营自己的牌局,但为了使自己比别人能够更早和牌,也会采取一些阴招,比如骗上家,盯下家之类的措施。总而言之,打麻将的表现,无非是各自拨拉小算盘,心里再憋着算计一下他人,没有硝烟,算是比较温和的,属于“暗斗”,符合我泱泱天朝人民几千年来善于“窝里斗”的历史,因此,它是“老国粹”。

“三打一”就显然不同了,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总共就那么点分数),其中一个(擂主)摆明了要做唯我独尊的老大,公开和所有人叫板,逼得弱小者不得不团结起来,共同捍卫自己的权益(输了可就是输钱)。这种景观在当今商海中比比皆是,某些巨头为了垄断市场,不惜采用一切手段将散户赶尽杀绝的现象,大家随处可见。我们亲爱的山姆大叔,更是将它发挥到了极致。为了石油,他可以借“反恐”为名,将你一夜之间灭国;为除异己,可以将他国元首押到本国审判。这还有个理直气壮的口号,叫做“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现代经济法则是从西方国家乘风破浪而来的,天朝人接触它的时间不长。不过,我天朝之邦,历史文化悠久,民众悟性极高,尽管甫接触,领悟却异常深刻,只用了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便使之在神州大地上遍地开花,造就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宏伟气势,由高层领导至普通百姓,个个应用的得心应手。我将“三打一”定义为“新国流”,就是据此而来。 。 想看书来

063 问题要作分析

据侄女儿的舍友说,在“老狗”和别人兴致勃勃地“三打一”的时候,呆在宿舍里的侄女儿已经和衣躺到了床上。她依然没有加入聊天阵容,无论其他人在议论什么,她只是两眼盯着挂在床头的绒毛玩具小兔发呆。这只玩具小兔是我送给她的,典型的地摊货。我本来没有买地摊货送人的习惯,只是与她逛夜市时见她实在爱不释手,才顺手买了下来。

在男工们都离开后,和她同住在一个宿舍里的一位名叫珍珍的女孩发现了她的变化。珍珍见她神色不对,以为她生了什么病,出于关心,便建议陪她上医院去检查一下。但珍珍的建议,却被侄女儿婉言谢绝了。她告诉珍珍说,她的身体没什么毛病,只是感觉有点乏力,估计是上班累的,睡上一觉就恢复了。珍珍信以为真,就不再勉强。

大约到了凌晨,珍珍憋不住起来上厕所时,发现侄女儿的床上不见了人。就在她疑惑间,侄女儿从楼梯口上来了。她见到珍珍,也没说话,进房间直接就钻进了被窝。珍珍本来就睡的迷糊,也没有多问,上完厕所回到房间,一觉就睡到了天明。

根据单位的轮班规定,侄女儿和“老狗”第二天都是白班。“老狗”因为是班长,需要和大夜班的班长完成交接手续,便如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就去了单位。珍珍和侄女儿他们同在一个班,因此,在吃过早餐后,珍珍便催促尚未起床的侄女儿,让她赶紧起来,大家好一起结伴去上班。但侄女儿告诉珍珍,她不去上班了,头有点疼,要上医院去看病,并让珍珍给她代为请个假。由于侄女儿昨晚的表现,珍珍也没怀疑什么,到单位见到“老狗”,就对“老狗”说了此事。

“老狗”忙完手头的工作后,出于对侄女儿的关心,也出于一直存在心头隐隐约约的担心,就向车间主任请了小时假,骑上自行车直奔集团公司医院。“老狗”很清楚,根据集团公司规定,凡本公司的所有员工,包括离退、在职人员和民工,若无特殊情况,其治疗费用单据和病假条都必须由集团公司医院开出,否则不予承认和报销。如果侄女儿果真生病去了医院,“老狗”的目的地无疑十分正确。但到了医院后,他找遍了门诊大厅、候诊厅、急诊室、各门诊科室以及他所有能找的地方,甚至包括院子、住院部、厕所,都没有发现侄女儿的踪影。情急之下,他又去找了医院的一位官员、我的朋友杨副院长,请他去挂号处帮助查询。查询结果表明,医院在今天并未接待过这么一位女孩。“老狗”慌了神,即刻离开医院往宿舍飞奔,待进了侄女儿的宿舍,这才发现侄女儿已把东西收拾得一干二净,带着她的物品不知去了何方。六神无主的“老狗”急忙安排人帮他去四处寻找,自己则赶紧到我办公室找我拿主意。到了我办公室,听老尾说我正在逸园酒家吃饭,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老狗”颠三倒四地把事情陈述完,忧心忡忡地说道:“这个死丫头,怎么就不声不响地跑了呢?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啊!”

在陈述过程的时候,“老狗”的鼻孔里一直在冒着粗气。甫一听到侄女儿突然失踪的消息,我心里也有些发慌,不过,在听完“老狗”的讲述之后,我却安定了下来。我告诉“老狗”说,这件事不必太过于担心,侄女儿出人身意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为什么?”李岚和“老狗”都不解,异口同声地问。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我说。接着,我详细地对“老狗”和李岚说明了我的判断:一个人如果真的想走绝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绝不可能把自己的日常用品收拾得那么干净彻底,且还带着随身走的。命都不要了,谁还会在乎身外之物?因此,出现这种情况,其可能性原因无非三种:第一、可能是漫无目的地出走,走到哪儿算哪儿;第二、去他处投靠亲朋好友;第三、回家。侄女儿到公司上班的时间不算长,她性格又内向,在本市更无亲朋好友,故第二种情况基本可以排除,最有可能出现的,是第一和第三种情况。

我说,如果是第一和第三种,首先可以排除她去机场的可能。因为她从未坐过飞机,不熟悉乘机的流程,且以她的经济状况,把飞机作为交通工具,也不是个实际的选择;水路也同样不予考虑,本市的水路虽然通畅,却只走货运而不走客运。这样,只要能及时堵住陆路的火车和汽车,则无论侄女儿是盲目出走还是回家,都必定可以把她给找到。

听完我的分析,“老狗”点头称是。“那现在,我们就马上一起去火车站和汽车站找她!”他说。

“不,大家不要都往一处去挤,那样会耽误掉时间,我们还是各自分头去找为好。”我说。我建议兵分三路,由“老狗”去火车站,我去市长途汽车站,李岚则到北门的市客运站、也就是侄女儿回家唯一有班车的汽车站去寻找。为了及时交流信息,我们约定:无论找到与否,大家四个小时后都在市府广场上碰面。

这是一个不得已的约定。九十年代中期的通讯,远未如今天这般发达,那个时候,砖头似的“大哥大”和一种名为“掌中宝”的翻盖手机虽然已经出现,其售价却高达数万元人民币,是当之无愧的奢侈品;且其通讯费用之高,让现在整天抱怨*、中国联通、*“宰人太狠”的人听了,都会以为是天方夜谭,只有少数牛人,比如高级公务员或者财大气粗的个体户才可能会拥有。就连我身上挂的汉显BB机,也不是一般人想挂就能挂上的,这破玩艺也得好几千元人民币一个,要买一个别在腰上,也是件挺累人的事情。因为当时大家的月工资,普遍也就在六、七百元之间。

任务分配完毕,李岚和我饭也不吃了,掏钱把单一结,各自分头展开了行动。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064 竟然放她走了

为了不让他人非议,到处宣扬我是有组织无纪律的“大爷”,我回到办公室告假。但老尾听后,却显得一脸为难。

“我说你吧,不按时上下班,经常八点上班九点到,五点下班四点走,也就罢了。迟到早退个把小时,是个擦边球,就是有领导来视察工作发现你不在,我随便找个借口也就给你糊弄过去了。可是这请假,确实真有点麻烦,你的月全勤奖一扣,摆明了就是告诉别人,你这个月曾经有段时间没来上班。”老尾说,“小三子啊,你本来就是个显眼人物,要是出了这事,肯定就会有人把情况报告到老爷子耳朵里。一旦被老爷子知道,我就惨了。他说我管教不严都算是好的,万一说我在纵容你目无纪律,我还怎么有脸去见他?”

“可我是真有急事呀。”我说。

“我明白,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你无非是想和那个漂亮的小妞出去浪漫一把嘛!”老尾笑道,“除了这个,你这种老虎追到屁股后面,还要回头看看它是公还是母的人,能有什么急事?”

“由着你胡扯,我现在懒得跟你解释!”我说,“反正你准了假我要走,不准我也得走。你要是不准假,干脆直接就算我旷工好了!”

“要不,你上医院去弄张病假条来?”老尾给我出主意,“有了病假条,我准你十天半个月的假都行,大家都省事。凭老杨跟你的关系,去弄张病假条,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我没时间去医院搞病假条,都跟你说了,我有急事,要弄的话,你去给我弄去吧。”我边说边往门外走去,“我走了啊。”

老尾急了:“小祖宗,你是充分决定,坚决要害死我是不是?”

“死就死了吧,反正你从小到大也没死过一回”。我不再理会他,径直跑下楼,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市区长途汽车站而去。

依照我一贯的风格,上了出租车后,为了消磨时间,我一定会和出租司机天文地理、鸡毛蒜皮地瞎侃。但这一次我破了例,我不想说话,只是两眼一直盯着公路前方,希望能够看到那个娇小的身影。

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也没考虑侄女儿的出走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是一心想尽快地找到她。虽然我断定她不会走绝路,但像她这样一个心无城府的单纯小姑娘,出走后若遇上心怀叵测的家伙,上当受骗,是极其容易的。一旦她落入了他人彀中,后果将不堪设想。坐在车上,我心里可谓是百味杂陈,担心、焦虑,着急,好像什么都有那么一点。

赶到长途汽车站,我在人群中开始仔细寻找她的身影。车站里人很多,要是搁在以前,没准我会有感而发,开始向别人宣传计划生育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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