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和费祎同时扭头去看,一名小吏气喘吁吁地跑进邸院,单腿跪在地上,大声道:“禀丞相,兵狱曹有急报传来。”
“讲。”
“在押犯人马谡今晨在转运途中逃跑。”
第三章南郑
这件事发生在那一天的黎明前。
当时兵狱曹接到汉军军正司的命令,要求立刻将犯人马谡移交到军正司所属的监牢,以方便公审。于是一大早,兵狱曹的狱卒就懒洋洋地爬起来,打着呵欠套好马车,将马谡关入囚笼,然后朝着南郑城西侧的军正司监牢而去。
在车子走到一个下斜坡的拐弯时,马车左边的轮轴忽然断裂,车子失去平衡,一下子摔进大路旁的沟堑之中。巡逻的士兵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赶车的狱卒已经摔死了,负责押车的两人受了重伤,而犯人马谡和拉车的马匹则不知所踪。
马谡正朝着阳平关的方向纵马狂奔。这一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获得了自由。
前一天会面的时候,费祎曾经递给他一张纸条。他回牢房后,避开狱卒的视线偷偷打开来看,发现上面写的是“明日出城,见机行事”八个字,字条的背面还告诉马谡,如果成功逃离,暂时先去阳平关附近的勉县避一阵,在那里费祎有一些可靠的朋友在。
于是,当他听到自己要被转押到军正司,就立刻打起了精神,在囚笼里静静地等待着事情发生。
结果事情果然发生了,费祎显然在马车上事先做了手脚。马车翻下大路的时候,马谡很幸运地只刮伤了几处。当他从半毁的囚笼里爬出来的时候,几乎还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还是个待毙的死囚,现在却已经是个自由之身了。
马谡顾不上表达自己的欣喜,他趁四周还没什么人,赶紧卸下马匹的鞍具,从狱卒身上摸出一些钱与食物,然后毫不犹豫地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天色朝阳平关而去。这个时候的他其实是别无选择的:回南郑面见丞相绝对不可能,那等于自投罗网;而自己的家人又远在成都,唯有去勉县才或能有容身之处。
重要的是,他想要活下去,要自由,而不是背负着一个屈辱的罪名死去。一路上清冷的风吹拂在脸上,路旁的野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加上纵马狂奔的快感,这一切让他沉醉不已,尽情享受着自己挣脱了藩篱的轻松感觉……
忽然之间,马谡听到官路对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急忙一拨马头,想避到路旁的树林里去。不料这匹拉辕的马不习惯被人骑乘,它被马谡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惊,双蹄猛地高抬,发出嘶鸣。马谡猝不及防,“啪”的一声从马上摔到了地上。
这个时候,对面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人马已经来到了马谡面前。
马谡穿的是赭色囚服,避无可避,心想自己的短暂逃亡生涯看来就此结束了。就在这时,这队人马的首领却挥挥手,让手下向后退去,然后自己下了马,来到马谡面前,颤声道:“幼常,果然是你……”
马谡听到有人叫他的字,急忙扭头去看,正是他的好友长史向朗。
“……巨达……是你……”
两个人互相抱住胳膊,眼眶一瞬间都湿润了,他们万没想到与自己的好友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会面。
“巨达,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马谡问。
向朗擦擦眼泪,说道:“我是奉了丞相之命去外营办事,今天才回南郑。幼常你这是……”他看了看马谡的赭衣,又看了看旁边烙着“五兵曹属”印记的马匹,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
“我本想速速赶回南郑,好替幼常你在丞相面前争取一下,却没想到……已经弄到这地步了么?”
“唉,既然今日遇到巨达,也是天意。就请将我绑回去吧,能被你抓获,我也算死得瞑目。”
马谡说完,就跪在了他面前。向朗急了,连忙扶他起来,大声道:“古人为朋友不惜性命,难道我连他们都不如吗?”
说完向朗从怀里取出一只钱袋,塞到马谡手里,然后将自己的马缰绳递给他。马谡愣在那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向朗红着眼睛,表情充满了诀别前的悲伤,急声道:“还在这里耽搁什么,还不快上马离开这里?难道还等人来抓吗?”马谡犹豫地抓住缰绳,翻身上马,却仍旧注视着向朗不动。
“丞相那边我去求情,幼常你一定要保重啊!”向朗说完猛拍了一下马屁股,骏马发出一声长嘶,飞奔出去。马谡伏在马背上,握着缰绳一动不动,只把头转回来,看到向朗保持着双手抱拳的姿势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晨雾之中。
两位好友最后的一面就这么匆忙地结束了。马谡一边任凭自己的眼泪流出,一边快马加鞭,朝着勉县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