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梅是学经济的,过去一直在我们公司市场部做经理。到了加拿大,就算她英语不错,手里拿着大老板的推荐信,也没有人愿意雇一个新移民来做市场营销。这类工作又体面,收入又高,白人都抢不来呢,哪里轮得到她。她如今与外地来京打工人员的境遇差不多: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靠山, 找工作只能依赖招聘,真是不容易。
这两年,IT业在加拿大持续升温,很多移民都丢盔卸甲地投奔到这一行里。肖梅就决定去读书,彻底改行,无非是用经济头脑来编程,没什么了不起的。她在报纸上看到很多IT的培训,有无IT背景无所谓,六个月培训,保证百分百找到full time(全职)的工作。
肖梅白天都要去北美精英IT学院上课。说是学院,其实就是一个潮乎乎的地下室。学员很多,学费也不菲,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从记者到医生,干什么的都有。大家云集到这里就为了一个目的:重塑自我,再度辉煌!
时差加上兴奋让我们早上很早就醒了。向东套了一条棉毛裤,北京带来的,三枪牌。他招呼我快起来:“快点儿呀,出去走走。嘿,看看这雪大的,咱打雪仗去。”我一骨碌爬了起来,从箱子里翻出了一条眼下北京特时髦的紧身毛裤,向东就嚷嚷起来:“哎哟,您都到了加拿大了,还穿毛裤呀,脱了脱了,回头让人笑话。”“冷!你看外面……”我说。“不冷,快点儿。”向东旋风一般地拉了我的手就冲了出去。
我们裹上大衣跑到外面,欣喜若狂地奔向银白的世界。白雪覆盖了所有的颓废和枯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阳光在光秃的枝丫间闪烁着,在一排排褪了色的木栅上跳跃着。二十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北京的嘈杂中吃最后的羊肉串儿呢。和平里西街的自由市场人头攒动,卖烤白薯的,卖糖葫芦的,吆喝声,自行车声,叫骂声连成一片……仅仅二十几个小时,这些声音像被真空吸走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雪白和宁静的世界与和平里是如此的不同, 无法想像它们并列存在一个地球上。四下里静悄悄的,雪扑扑地下着,是那种小时候在北京才能看到的白莹莹的瑞雪,没费什么劲儿就到了脚脖子那么深。
肖梅开着她的二手Honda(本田)车来接我们。她在北京就开车,是一辆崭新的红色富康,走之前给卖了。
“别看是二手的,看看牌子,Honda呀,比富康高了好几个档次,不丢人。”肖梅一边开车一边说。“我以前那富康,买的时候八万,五万就卖了,亏死了。这Honda,你们猜多少钱?六千加币,北京买面的的钱,这在北京你能想像吗?!”
两年没见肖梅了,她有了些变化。那时髦而又俏丽的短发留长了,披在肩上。
“你怎么留长发了?”我问。
“短发每个月都要打理,太贵!留长发挺好,总像大学没上完。”
我还发现肖梅的口音也有些变化,加了点台湾味儿,又贴了些广东味儿,还时不时地冒两句上海话。
“你们知道吗?这儿管普通话叫国语,国语就是我这味儿的。”肖梅说。
肖梅整租了一个house(独立屋),就是美国电影里看到的地上两层,地下一层,后面有花园,前面有草坪和车库的那种。 肖梅的车拐进一条小街,停在一栋红砖的小楼前,房前是掉光了叶子的白桦树,两只肥硕的黑色松鼠在枝头跳来跳去。
拉泡恶屎小区92号(2)
“咱这个区叫Scarborough,广东话叫‘士加堡’,翻译成大陆话就是‘屎嘎巴儿区’。前面那条大街叫Finch,我们就叫它‘粪池’大街,咱这条小街呢叫Lapworth,就是‘拉泡恶屎’。回头你给家里打电话就说,你到了加拿大了,住在屎嘎巴儿区,粪池大街,拉泡恶屎小区92号,全和厕所有关,非把他们乐死。”肖梅一边介绍一边笑。
肖梅拎了一只小箱子领我们进了她租的红砖小楼。客厅里光线昏昏暗暗的,进门的地方凌乱地摆了很多鞋,有大有小,有男有女。
“别奇怪,这房子可不是我一个人住,我没那么奢侈。我都租出去了,做二房东,减少生活开支,争取能略有盈余。没办法,谁让我以前没好好攒钱呢,出了国才学会了节省。再说,国内毕竟挣的是人民币,一除就没了,又没个工作,光出不入的,不动点脑筋还真有点儿扛不住。”
肖梅的确是很有经济头脑的,整个房子除了厕所和厨房没租出去,所有的角落都租了出去。
一进门的客厅里摆着两组沙发供大家看电视,沙发不成套,这儿凸一块,那儿瘪一块的,像被人揍过一样。墙上贴着“室规”,大力宣传着节约水电什么的。肖梅小声说:“这儿房租是包水电的。不写这不行,很多人逮着不要钱的水就敞开用,特不自觉。”
“你们的房间在楼上,挨着洗手间。”肖梅在前面走着,穿过一个宽敞的过道,她指了指右手边一个外墙是弧形的房间,“这儿住了一家,是对夫妇。”
肖梅说:“在加拿大,我们管白人叫‘西人’或是‘洋人’,可不叫外国人啊!咱们在这儿才是外国人呢。”
“洋人?他们要是洋人,那我们不就成了‘土人’了吗?”向东对自己变成了土人而兴奋。
我们的房间是一间朝北的小屋,有简单的家具,四百加币一个月。听说出了国的人对钱特仔细,肖梅不宰熟就行了,我们可不奢望她能给我们什么优惠。
我直奔床垫而去,挺干净的,肖梅还免费赏了我们一条新床单。
“客厅和厨房是公用的,洗衣房在basement,就是地下室。对了,底下还住了一个单身的留学生 。”
介绍完了房子,肖梅带着我们出去采购了一些东西,driveway(车道)上停了四辆车,除了留学生的是新车外,其余的都是二手的。
二手的车也分了个三六九等。楼上住的张先生的车就属于上等的——一辆从香港人手里买来的白色宝马。香港人开车讲牌子,开了一年多就移情别恋上了大奔, 两万三加币就把宝马卖给了张先生。张先生以前在国内就开宝马,进口的,花了快九十万人民币呢。
肖梅和一楼夫妇的都是二手的日本车。肖梅说:“新移民中十个得有九个会买日本车,便宜,省油,禁使唤。”
“我可告诉你们,买二手车一定要买五千加币以上的。他们这车不知是几手了,虽然便宜,老得修。有一回小戴开回来,一刹车,车子停了,低头一看,你猜怎么着?方向盘掉了,多悬呀。”
向东看着车子就开始眼馋起来,来加拿大不就是想尽快实现开进口车的梦想吗。
“赶快去考笔试,有了G1驾照就可以买车了。向东有中国驾照,不用等八个月就能考。”肖梅说,“来了加拿大不学开车就寸步难行,这儿可没有北京打的方便。”
来加拿大已经整整24个小时了,总算有个地方落脚了。
晚上,我草草做了一锅粥,摊了张鸡蛋饼,打开一包北京带来的榨菜。榨菜的滋味儿仅仅过了三十几个小时就变得特别诱人,细嫩而爽滑,嚼在嘴里嘎吱嘎吱的。我们相视一笑,不知是觉得对方滑稽呢还是为我们又重新找到了一份单纯的幸福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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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大陆的派对(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