竣熙起身领了公孙天成和程亦风在凉亭外迎接丽贵妃。不一刻,就见她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来到了跟前,也不寒暄,劈头就问:“太子殿下在东宫里动静不小呀!”
竣熙素恨丽、殊二位贵妃迷惑自己的父亲,过去年幼时拿她们一点儿办法也无,这一两年来监国理政,成熟了许多,回话也就不卑不亢,道:“竣熙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丽贵妃“哼”了一声,道:“我这两天在景阳宫里浑身不舒服,太医说了,肚里孩儿不稳,可又查不出什么原因来。幸亏有三清天师来掐指一算,说是西瑶巫女还在宫里,而且就在这东宫之中——太子殿下,可是你把她窝藏起来了么?”
竣熙一听这话,不由就火了,便要出言顶撞。还是他贴身的那个刘太监老练,连忙替主子回话:“娘娘这是说的哪一家的话?那巫女是个祸害,皇上老早就下旨把她赶出宫去了。赶她的时候,太子殿下还在凤竹山没回来呢。就回来了,太子爷哪敢留个祸害在身边,您说是不?”
丽贵妃“啪”的一个耳光就打了过去:“我跟你家主子说话,你来插什么嘴?都是你们这些贼性不改的奴才,好好的主子都给你们教坏了——你打量我不知道呢?那巫女逃进了奉先殿,你们这班奴才没人敢去抓,然后你家主子进去了一下,这巫女就不见了——可不就是你们撺掇着太子爷做糊涂事么?你还……”
竣熙见她在东宫出手打人,立刻发作了,打断了她的后半截话,道:“我做什么事还轮不到奴才们来教,也轮不到娘娘你来教。是什么规矩,你到我东宫来教训人?”
丽贵妃就是来找竣熙的茬儿的,听他顶撞自己,反而更有理由了,“哎呀”了一声,道:“太子殿下,你听听你刚才那口气……你以前可是有礼又孝顺的孩子,怎么为了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奴才顶撞起长辈来?我看你八成也是被那西瑶巫女施了法,迷了心智。现在回头,为时未晚——你快快把那害人精交出来,我找胡天师来给你驱驱邪。”
“她不是害人精!”竣熙冲动地喊了一句,接着立刻后悔了——这不就等于招认了凤凰儿在东宫么?
丽贵妃等的就是这破绽,无声地冷笑了一下,道:“看来太子殿下果真认识这个巫女了?皇上圣旨要把她赶出去,我今天就替皇上把这事办了——还不去搜!”
这是命令她带来的那些年轻太监呢。
竣熙见她在东宫如此放肆,涨红了脸,喝道:“谁敢搜!”
“殿下——”公孙天成连忙止住他,“有道是‘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东宫之中没有什么巫女,就让娘娘搜一搜,有什么干系?无非娘娘花些力气把这里翻过来,殿下再花些力气把这里翻回去罢了。”
竣熙被他一提醒,才也冷静了下来:符雅方才不是把凤凰儿带走了么!便让这丽贵妃搜一搜,看她还说什么!当下也就道:“好,就让他们搜一搜。我们正在此处吃酒聊天,娘娘有雅兴么?”
丽贵妃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嘴角挂着冷笑,朝太监们一挥手:“还不去搜?找仔细点儿!”接着自己走到凉亭里来,道:“既然太子殿下盛情邀请,我却之不恭,就听听你们都聊些什么吧!”
竣熙厌恶她的嚣张模样,暗想:一会儿找不着,有你好看!也就在石桌边坐了下来,道:“程大人,公孙先生,都来坐下,咱们继续喝酒——坐呀,在东宫里,我请的客人,没有站着的道理。”
丽贵妃翻了翻白眼——本来打算让程亦风和公孙天成站着的,先便宜他们吧。
竣熙是有心要气丽贵妃,招呼太监道:“多拿些酒来,也多摘些青梅来,他们慢慢搜,我和程大人、公孙先生慢慢讲诗文——娘娘,你是要喝酒呢,还是要吃点青梅?”
丽贵妃皱皱眉头:“都不要了。我怕酸。太医说喝酒对孩子不好。你们乐你们的吧,我就这儿看着。”
竣熙哼一声,擎了酒杯道:“公孙先生,方才你说到玉旒云不守妇道,却不知这妇道是何?”
公孙天成道:“云:‘以顺为本者,妾妇之道也。’故,妇人之道乃顺从丈夫,孝敬公婆。”
“哦,是这样。”竣熙道,“我母后那里有一本,公主们都要读,官家小姐也要读。我看其中第一条就是‘立身’,言道:‘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此后还有些,我也记不确了,不知先生读过么?”
公孙天成道:“未读过,那是女人家的书。”
竣熙笑:“我也是看来玩的。贵妃娘娘出身显贵,想必是背得滚瓜烂熟了,不知方才竣熙说的对不对?”
丽贵妃不笨,知道竣熙用那变着方儿骂自己,就冷笑不答话。
竣熙也便冷笑,道:“程大人还不曾和玉旒云正面交锋过吧?不知玉旒云把这中的规矩破了几条?但依竣熙看,方才公孙先生说她不守妇道,却也不全对,因为她基本可以算是一个男人,那就是一位天下枭雄。如今把她的名字从缺德妇人的名册中划去,不知紧接着后面要争天下第一缺德妇人位的是哪一个!”
这也骂得太厉害了些!程亦风暗暗为竣熙捏了把汗:如今应该只求把丽贵妃这瘟神送走就好,不要多惹麻烦。他就笑着来打岔:“殿下这么关心玉旒云,无非是因为方才说到‘英雄’。而之所以会说到英雄,还不是因为吃青梅的缘故?其实梅子和酒也不见得要连在一起,梅子在古人诗中毕竟还是跟风月联系得比较多啊!”说时,就连连引了几首诗词,什么“手拈青梅无处问,一春长闷损”,什么“便鞚墙头归骑,青梅已老”,一边说,一边就把眼看着□,希望丽贵妃的人赶紧来回报说“找不着”,那就万事大吉了!
果然没多时,有丽贵妃手下的太监回来了,不过还带了个人。程亦风细一看,登时傻了眼:这不是符雅么?她怎么还在这里?
太监把符雅“押”到了跟前,丽贵妃立刻就有了得色:“哟,符小姐不在皇后那边,到这儿来做什么?”不待符雅回答,她自己又接着道:“符小姐还是说了吧——方才我从景阳宫出来的时候正撞见你。你见了本宫就像是见了鬼似的,一个劲儿地跑,跑上这儿来做什么呀?”
符雅从从容容:“娘娘真是火眼金睛,符雅当时跑得是很快,没来得及跟娘娘请安。其实符雅是前两天在东宫花园里丢了皇后娘娘赏的一柄扇子,今天她老人家问起来,符雅只好先扯个谎搪塞,再急急跑来找啦。贵妃娘娘既然撞破,符雅只好认了。娘娘若要告诉皇后她老人家,符雅也没办法。”
“哼!”丽贵妃瞪了她一眼,“好你个胆大的符雅,皇后娘娘喜欢你,你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吧?”
“丽贵妃!”竣熙怒喝道,“符姐姐怎容你随便骂?”
丽贵妃就仿佛没听见,“倏”地站了起来,盯着符雅道:“你别装了,开始那西瑶丫头献舞的时候就是你跟她嘀嘀咕咕。这宫里除了你,谁还懂她的话?鬼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窝藏她的事,我看你也有份!你是知道本宫来抓这妖女了,就赶来帮太子把她藏起来了吧?”
可符雅仍然面色不变,道:“娘娘可真是冤枉死符雅了。为了一把扇子扯个谎,我还有那胆子,窝藏西瑶巫女,就是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哪!”
丽贵妃道:“你还要嘴硬?快快说出你把那丫头藏哪里了,本宫或许把你从轻发落。”
符雅苦着脸:“我实是不知,莫非娘娘要我扯谎骗您么?”
“你——”丽贵妃指着符雅,手指微微发抖,“好,你狠!不过,你以为你不说,本宫就找不到她了么?咱们走着瞧!”
竣熙这时已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把东宫当成了什么地方?马上带着你的人,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