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问着:“怎么了?”
“没什么。”那黑衣女人说着若有所思起来。
窗外之人正是唐文茂。
原来他自回书房后,家人便接二连三来回报说小少爷躲在屋里不出来也让人送茶送饭,唐文茂心想这小子脾气倒不小,以前都是唐老爷子处处溺护,这回好叫他吃点苦头,便命家人不去管他由他去闹。不一会家人又来报说老太爷叫人送去水果点心小少爷也不开门。掌灯之后,家人又来报说小少爷在房里大哭起来。唐文茂仍不理会,心想让他哭闹累了自然也就消停了。
亥时过后,唐文茂见外面安静下来,心想玉儿也该哭闹够了,便起身往他住的东厢房走来。
来至房前,只见门仍紧关着,却听得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唐文茂知道玉儿这孩子从小没事就喜欢自已跟自己说话,因此也没在意,正要推门进去,忽听得里面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只听得玉儿说着:“妈妈,我跟你走吧!”
那个女声说道:“傻孩子,你爷爷和爹爹怎么会对你不好。你不听话他们管教你也是对的。”
唐文茂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惊呆在那里。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难道竟然是她?真的是她?
唐文茂慢慢地来到窗前,顺窗缝向里面望去,却见一个黑衣女子正搂着玉儿在说话。
那女子发觉外面有人,回头来看,唐文茂与她目光相对,不由得惊呆在那。
唐文茂如痴如醉般地踱回书房,心中早已是百转千回。
真的是她呀?那眼神,正如十年前一样!
那时候他还是翩翩少年,父亲天天逼着他读书,正如他现在逼玉儿读书一样;他不喜欢读那些论语孟子不喜欢作那些八股文章,只喜欢看那些医书药典只喜欢钻研歧黄之术;他天天往那缙云山上跑,在山间采集各种珍稀草药搜寻典籍中记载的各种花鸟蛇虫;就是在那时候他遇到了她,她总是穿一件红色的衣服;她的名字也有个红字;她常常在莲花峰附近的山中采野果子;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她……
这样想着,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十年之前,仿佛又回到与她初恋的那个夜晚,仿佛那些尘烟往事又一幕幕地呈现在眼前。刚刚那个黑衣女子,那声音,那身材;那眼神,明明就是她呀!
“红儿!红儿!难道真的是你吗?”唐文茂自语自言着。
忽听得外面传来女子的轻声叹息。
唐文茂忙冲出门去,叫着:“红儿!”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七章 焉有桃园一梦在[更新中]
唐文茂冲到门边,只见台阶下站着那黑衣女子。
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互相望着,时间仿佛一下子凝固,又似乎倒置的沙漏将已逝的光阴一点点慢慢地倾洒回来。
他记得,那时候他去狮子峰上采集草药。他爬上一块岩壁,山石湿滑,他立足不稳,摔下山去,好在半山腰的一枝树干接住了他,他昏了过去;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草屋之中,她在一边为他的伤口敷上草药;他伤在腰间,血流不止,她顾不得男女之嫌将他的衣襟撒开,将他腰间肉中的芒刺用小刀扣出来;她为他上药时的眼神温柔又专注,他为此爱上了这个山野村舍中的红衣女孩;他在她的小屋中躺了三天,这三天里她帮他换药喂他吃喝,他感到无比的幸福;三天之后,唐家堡来人把他抬了回去。他还记得他被抬出那山间小屋时回头看到她依依不舍的眼神;他记得那时对她说“红儿,你来唐家堡找我吧!”
“红儿!红儿!是你吗?”此时唐文茂望着台阶下的女子,口中喃喃地说着。
那女人眼中闪现出模糊的泪花。
她记得,那时候她得知自己救的少年公子竟然是唐家堡的大少爷,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她只是山野中的一个村姑,父母早亡,兄嫂是山村农户,她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一番邂逅不过是老天爷又在捉弄自己;她不再去想他,她不敢去见他,可是不过几天,她终于又忍不住,终于跑到唐家堡去找他;他已经能下地了,只是走路还不方便,他见了她就一把拉住她;他家里的下人们对她都很好,没因为她是山里的野丫头而瞧不起她,可是她在那大庄子里仍然觉得很不自在;她说不上几句话便要匆匆离开;她清楚地记得她离开庄子时回头看到他还站在门口,正用依依不舍的眼神望着自己。
“木头哥……”黑衣女人轻轻地叫着唐文茂的小名。
“红儿!真的是你!”唐文茂泪流满面。
他想起,那时候父亲已给自己订了亲,聘礼已然送到了当时还是巴郡太守的陈士奇家中,他根本没见过那个姓陈的女子,他也不知道那人的脾气长相,他只知道父亲跟他说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可是他喜欢的却是那个缙云山上的红衣女子;他伤好后就立即上山去找她,他和她在莲花峰的花丛中流连忘返;他和她并肩坐在夕照峰的树干上看着朝云暮蔼;他和她一同去宝塔峰找寻仙草灵花捕捉蛇鸟蛙虫;他人生第一次觉得夕阳是那么的美,因为她的身影映照在夕阳当中;他觉得这辈子不要什么功名仕途不要什么财宝金银,连那个唐家堡的大宅院都可以不要,只要能跟她,跟这个红衣女孩每日在缙云山上采药种花,这便是神仙不换的日子;可是她竟然渐渐地疏远起自己,好几次她都故意躲着不见自己,他似乎明白其中的原因,他又似乎不解个中的滋味。
“红儿!你知道,我想你想的好苦!”唐文茂这样说着,如同十年前说这话时一样,心意激荡如醉如痴。
那黑衣女子脸上虽然仍蒙着黑纱,但眼中的泪水已将脸颊边的黑纱打湿。
她想起,那时候她开始克意地躲着他,可是每次又忍不住想见他;她不再等着他来山上找她,不再同他一起去莲花峰上采药,她独自去了更远的猿啸峰,那里并没有什么稀奇的草药,她只是想躲开他;可是老天偏偏给了她这样的定数;她在山间被毒蛇咬伤,毒性很快发作,她倒在了地上;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他的怀里,原来他在山上发现了受伤的她,当时顾不得许多便撒开她的衣襟,用小刀划开她肩上的伤口将毒血挤放出来,为了不让毒性随血脉扩散,他小心翼翼搂着她,一动不动;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阳光从树丛缝隙中照了过来,照在她的脸上,她看到天上游丝如许,她听到林间鸟鸣如斯,她触到他胸怀的温暖,她看到他深情的眼神,她觉得人生有此时刻死亦足矣。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唐文茂此时轻轻地念起这句辞,那是他曾经教给她读的,自那以后这许多年里,他时常不自觉地念起这首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