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两个加起来过百的族老因为一碗腊八粥打了一场嘴仗,准确来说是韩老四单方面指责韩老三阴险狡诈,其行可耻,不顾最后还是韩大老爷子看不下去了,呵斥了一句才平息了这场起因荒谬的争执。
“本以为这谢生只是个姿色过人的小宠,顶多会做点吃食讨得了那位欢心,没想到此人在吃食上竟还有此等本事,倒是老夫小看这谢生了。”
“此子应当精通药膳,擅长调理,听说岑家那小子开在乐县的八珍阁,里头便有售卖所谓的谢美人四景糕点,还有冬日糕点果盒,如今可谓是供不应求,甚至还有不少福州这边的大家族专门让派府中管事前去购买。这些吃食方子应当便是出自这位谢生之手。”
“我亦有所耳闻,傅家那位老太太本来常年夏天卧病在床,今夏都能出来走动了,还参加了几次聚会,她逢人就夸这是她孙子给她带的八珍阁糕点的功劳。”
“可惜这些吃食只在乐县售出,吾等身为韩家人,顾忌那位的存在,无法派人到乐县去,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小小傅家!”
众族老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自己从前曾耳闻却嗤之以鼻的八卦,言语间将谢时的厨艺夸上了天,好好的一场族内议事会宛如现代中老年人“保健品交流大会”,简直就差将谢时描述成妙手回春,扁鹊复生了。
韩四老爷子原本就因为被韩老三摆了一道而心中不郁,这会见他们将谢时说得这么神乎其神,愈发心痒,便提议道:“既然这位谢生得那位宠幸,又有这等能力,合该好生拉拢拉拢。”
首座的韩则镕原本只是闭目沉思,静静听着他们议论,听到韩老四这么一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没想到他这位头脑简单到根本不像韩家人的堂弟竟然还能说出这般话来。
拉拢谢生这个想法,韩大老爷子也有,不过却不是从昨日得知谢时的手上功夫开始的,事实上,在得到关于那位主子和这位谢生之间关系匪浅的线报后,韩则镕便萌发了此种念头。
毕竟那位主子如今看来已经是九天之上展翅的雄鹰,羽翼丰满,且性情坚毅刚断,不似他的兄长即前任家主那般优柔寡断,可以左右,而是颇有一代雄主之风,这对于乱世争霸,推翻暴蒙称王是一件好事,但这些年来,韩伋越是不需要依靠韩家、越有作为,这位韩家最有权势的族老心中的隐忧便愈发加深,因此才会逐渐谋划,欲以婚姻或是其他关系绑住韩伋,以待日后大业得成,百年布局的韩家得以获取最大利益。
韩老三原本已经打算不掺和他们的事,此时听到他们商量着拉拢谢时,忍不住出言反对,劝道:“此乃僭越之举,依那位对谢生的看重,若是经他察觉,恐怕又得消磨他对韩家的情分,如今他已谋得福州,接下来便是福建全省乃至整个江南地区,这个时候,韩家更应该尽好君臣本分,竭尽全力辅佐,而非拖了主子的后腿!”
可惜他说了这么多,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没听进去,韩大言语中更是颇为耐人寻味,他道:“吾等本来就是在为那位分忧,这位谢公子同他的交情可匪浅。”
在座各位除了韩老四,皆是人精,见他多次提及谢时同那位的关系,自然而然便意会了其中深意。
有人恍然大悟,“没想到啊,难不成那位其实好的是男风?这岂不是便能解释他为何迟迟不愿娶?”
有人立即反驳他,“此言差矣,难不成从前吾等送过去的人里头没有美男子?最后的结果都是男子被派到田庄干活,女子则被分去了浣衣处,没一个人能留在跟前伺候的,更别说近身了。”
这位韩家族老韩六在韩家“则”字辈中排行第六,但瞧着比韩老三年纪还大上几分,是族中有名的混不吝,家中豢养了上百歌姬美人,从前便试着塞过两回貌美的歌姬给韩伋,其中有男有女,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可惜这些人通通都到不了韩伋跟前,还被周平按照主子的吩咐,送到了别处干活、不干活还不行,因为不给饭吃,最后这些个娇滴滴的美人愣是被风吹日晒成了地主家的长工。
韩老四摸了摸长须,嘲笑道:“接风宴那日你也看到,你那些家养小花,在那位谢生面前,就像人家的丫鬟小厮儿,那位眼光高着呢,也只有这种貌若仙人的美人才能得他青眼。”
送歌姬给韩伋的韩老六一听,虽然不想承认,但好似就是这么个道理。这有些人,从气度到容貌,还真不能拿来比,因为没有可比性。
“甭管那位喜男喜女,男子终究非正道,终究还得有一位正妻方可,趁着那位如今在福州,多多让王参知的嫡女上门走动,早日成事为好。”
闻言,韩大老爷叹息道:“若非族中这一辈暂且没有年纪相当身份合适的女孩,我又何至于便宜了外人。”王参知再好,再如何投诚靠拢,又同韩家有姻缘关系,其嫡女终究并非韩氏血脉,还是差了一层。
已经对这群人失望到底的韩老三冷冷反驳道:“即便族中有合适的女孩,这联姻可莫要再提了,莫不是你们都忘记了,前两任家主,一位性情古怪几近疯癫,一位自有患疾早早逝去,若这些都不能打消你们偏执的念头,那就往前数数,几十年来,褚氏这边夭折了多少个孩子吧!此举有违人伦,已遭天谴!”
角落处,一直充当隐形人,不发一言的韩家老二抬起了一双浑浊的眼,他穿着一身奇怪的道士袍,瞧着跟在场诸位都格格不入,发出的声音暗哑难听,“三弟此言差之甚远,褚氏并非天谴,而是受到了血脉诅咒!”
“二哥又在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了,话说他从前这种议事不都是不到场的吗?今日怎么来了?”
“你也说他神神叨叨的,指不定今天算了一卦,宜出行呢。”
当然也有一些排行比较小的韩家人不知道这事,好奇追问:“二哥这说的血脉诅咒是何意?”
“就是一野史传说,也不知他从族里哪位先辈写的闲书中翻出来的。当年蒙人立国后,为了泄愤和盗取财宝,在当时宰相槡葛的授意下,杨琏真伽和僧允泽率大军三千挖毁了我朝在绍兴宝山的帝陵,不仅盗取历代帝王陪葬品,还丧心病狂地命人鞭尸毁骨,取头骨饮酒作乐……”
“您打住,这段历史我熟,从幼时听到如今老年,无需再赘述。”韩家虽然如今有一些族老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对于反蒙复梁这一立场却是始终如一,坚定到底的,要不然如何对得起先人这百年来的布局和谋划。因此韩家每一代人都自诩为前朝遗孤,熟知前朝历史,尤其是王朝更替那段受尽屈辱的时期。
被打断话的老爷子也不生气,乐呵呵地继续讲古,“如此惨景,人神共愤。据说当时有一褚氏遗孤,听闻此事,带人秘密前来收整尸骨,见满山帝王尸骨被丢弃于草莽之间,双目泣血,仰头长嚎,其哀鸣之声引得群山回响……
“那位主子回去之后,便寻来当世有名的方士施法。那方士乃从前的梁国国师之徒,手段高深莫测,直接以褚氏帝王家上千条直系血脉为媒,立下血誓,本意在督促褚氏后人推翻暴蒙朝廷,为先祖被盗掘陵墓之事向其复仇。且这血誓包含了褚氏三百余年来十八位帝王气运,本还有国运加身的作用。但这位褚氏遗孤大概没想到,之后褚氏的后代大部分人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形同诅咒的血誓,以至于大多早幺早逝……这血誓后来便被写下这则野史的韩家先辈称为血咒!”
“这则野史倒是有意思,这世上莫非还真有血咒这种东西?”
“不过是前人杜撰编造罢了,不足为信。这韩老二却把这当成真理,还整天穿着这道袍,同浮云寺的大住持往来,也不知是真疯还是卖傻。”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然为何褚氏近百年来一直人丁凋零?”
韩家老二仿佛听不到其他人的话,说完这句话,复又恢复了缄默,反倒是第一次听到“血咒”的人颇为津津有味,私底下议论纷纷,好好的长老议事会,议题已然从年末家族祭拜事宜拐到了不知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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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过后的一日,福州的浮云寺有佛会和佛像游行,届时还有沿街施粥的活动,一年仅有一次热闹可看,倒是傩戏腊月后便一直都有,但谢时还未出门看过,今日趁着浮云寺开佛会的热闹,终于得空的韩伋邀了谢时一同出门逛逛,尽尽地主之谊。
只是临出门前,穿戴整齐的谢时眼皮一直跳,他暗自嘀咕,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两个眼皮都跳的情况,老天爷这是想暗示我什么?去一趟佛会而已,能遭的灾大概便是被人偷了钱袋子去,为了以防万一,谢时还把钱袋子给了王甲保管,才放心同韩伋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