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冰天雪地中赶了一整天的路,饶是武功不俗亦不免略感疲累。是以见到人烟心下不免欢欣鼓舞。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此处挂着“济善堂”三个烫金大字匾额。屋舍有些像四合院结构,迎客的大堂里头有个灰袍小道士正站在一口只比他矮了两个头的巨大铁锅前施粥。旁边的桌上还放着供人自取的两样酱菜,倒是考虑得时分周到。另一边同样是个小道士在分派白面馒头,每人限领一个。排队的人大都是老弱妇孺,几乎人人身上的衣衫都打了补丁,但不至于褴褛,精神也都还好,间或还有说笑声。
自来熟四下打量,四合院的尽头便是大通铺,两个小道士趁着大伙儿都在外头领饭食,正在洒水扫地。这个收容所看起来倒是安排得井井有条。
莫熙跟着他晃了一圈,二人便也去排队领粥。待快轮到二人的时候,忽然听到院子最深处方向传来争吵声,与外头的一派祥和很是不协调。是以很多人停止了交谈,向那头望去。
只见一个着军装却未穿盔甲的三十多岁模样的男子被两个道士推搡着出来。他虽处于弱势,气势却半分不差。
他嘴里虽在嚷叫,言辞却时分恳切:“各位道长行行好。在下不过想在此寻找失散多年的妻子,并无丝毫恶意。”
两个道士却是不听,一个劲只将他往外推。忽然此人不再挪步后退,一个马步便凝立不动了,看得出下盘十分稳健,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不容忽视的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很是血性。两个小道士虽学过一点蜀山入门皮毛,却愣是推他不动。
莫熙却看出来此人其实是不会武功的。其实当兵的说的武功跟江湖人士还是有区别,武功练到一定境界,摘叶飞花皆可伤人,而战场上的所谓武功大都是指兵戎相见的时候凭着一股胆气和蛮力杀伤对方,真正有武功的人并不多。
二人见此情形,不约而同想到了猎户的哥哥,那名姓洛的校尉,不禁对视一眼。
双方正僵持不下之间,自来熟忽然从队伍里跑了出去。他对那人说的话虽轻,但以莫熙的耳力自然是听清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带你上蜀山金顶跟瞿掌门说去,他定会帮你。再说尊夫人此刻未必就在此地,但或许来过,‘济善堂’的小道士略知一二也未可知。只是你自己是问不出来的,需得瞿掌门亲自过问。”
莫熙心道:得,自来熟倒是不只管她一人的闲事。也不知她到底是该放心还是该叹气。带着这么个不会武功又苦大仇深的人同上蜀山,也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去。无论是自来熟还是这个丢了老婆的都意味着麻烦,更别说此二人组合在一块儿,那破坏力是做乘法而不是加法。她倒是想甩了自来熟先行一步,只是与他一路同行至此,她还没摸清此人接近她到底目的何在。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一味躲着并非上策,还是随机应变得好。
莫熙站在一边默默进食。自来熟领了一份,主动分给苦大仇深一半。
“这位大哥贵姓?”自来熟道。
“敝姓洛。叫洛恒”莫熙跟自来熟闻言对望一眼,还真是巧了,那几个兵痞口中的洛校尉说不得果真是他。其实莫熙看他走路的姿势已知八九不离十便是此人。寻常人走路双臂会自然摆动,此人右手摆动的幅度比左手低些,是以符合右肩有伤的特征。
苦大仇深似乎对自来熟对他的提点很是感激,礼尚往来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在下沐风亭。如沐春风,亭亭如盖。”
莫熙心道:这厮名字倒也雅致,却不知是不是真名。
苦大仇深又转向莫熙道:“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木溪。”
沐风亭道:“不知洛大哥为何会认为嫂子在‘济善堂’呢?”
洛恒脸现萧索之意,道“我这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听人说此处收留好些孤儿寡妇,就寻了来,碰碰运气。哪知我在此处寻人,徘徊久了,又总是盯着带小孩的妇人瞧,人家便误会我有歹意,叫了此处管事的来轰我走。这不,才有刚才的事。”他脸上浮现出沧桑伤感之色又道:“不瞒沐小兄弟说,我应征入伍的时候内子正有着身子。我一入军营就是好几个年头,在战场上拼杀每每危急将死之际总是想着她,才能生出一股子胆气来化险为夷。军旅生涯十分清苦,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我总是想着我那孩儿不知是男是女,又是像他娘多些还是像我这个爹多些。谁知道……”说到此处,这位铁打的汉子竟已有些哽咽,实在让人心酸。
莫熙暗自叹息:其实“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一句,根本不能道尽战争的残酷。身处真正的沙场,便是连豪饮都不能,即便侥幸得以存活,回到故乡,也只落得“物是人非事事休”的下场。
蜀山奇景
也不知沐风亭如何与那些小道士交涉的,三人在济善堂休整借宿了一晚,次日用过早饭便启程往山上行去。
只见晨光之中,蜀山气势磅礴,巍峨高绝。更有一拔地擎天之奇峰,嵯峨高峙、凌空独尊。奇峰中间竟有一天然穿山溶洞,高约百丈,南北对开于千峋素壁之上,玄朗如门、吞云吐雾。又似一块悬天明镜嵌于蔚蓝天幕之上,如画如屏,夺天地之造化,接万象之灵气,堪称鬼斧神工。
自来熟见莫熙神色之间大为赞叹,介绍道:“此景叫做‘天门吐雾’。无论天气如何变化,此地终年云雾蒸腾,瑰丽绝伦。阴有浮云千团,晴有霞光万丈,变幻莫测,似蕴藏了天地无穷之玄机,宛如幻境。蜀中地方史志曾记载:“玄古之时,有土人见霞光自云梦出,紫气腾绕,盈于洞开,溢于天合,以为祥瑞,肃而伏地以拜之”。是以蜀山金顶又叫‘云梦绝顶’。”
洛恒接口道:“天门自来被认为是天界祥瑞之象,据传每逢天地阴阳轮回之时,会有诸多苦难降临人间,这时人们唯有上蜀山天门祈求上苍赐予平安幸福,亲自跨过“天门坎”,方得入世之道。 因此每年春夏两季都有无数期盼平安、好运、富贵吉祥的朝圣者来此祈愿。我还是刚成亲时,陪内子来过。”许是陷入回忆中,他许久都没再开口说话。
既是天门,必然不能随意膜拜,否则便不会有难如登天一说 。唯有心境澄明、坚忍不拔之人 ,才可抵达天门圣境 。因为通往天门的唯一通道,乃是一条共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的“空中天梯” !此道共有五缓四陡,扣合九九之意,喻示人生之路起伏跌宕、须历经坎坷方成大器。
沐风亭道:“《晋书·地理志》有载,虔诚之人在攀爬天梯祈福求贵时,必燃“人间五味草”以接地通神。此“五味”即为酸、甜、苦、辣、咸。天梯共有五台,这五台分别称作“如意”、“青云”、 “长生”、 “琴瑟” 和“有余”,代表着福、禄、寿、喜、财。”顿了一顿,他凝视着莫熙的眼睛问道:“未知木姑娘心愿若何?传说登天途中,如有心愿,将一随身之物系在祈福台的锁链上,便可实现。”
莫熙闻言,真个将头上淡青色发带取下,走到“长生”台系上。
沐风亭看着那条系于烈烈寒风之中的发带,问道:“姑娘如此年轻,怎的就担心寿数?”
莫熙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不知你求的却是什么?”
沐风亭微笑道:“惊风白日,光景西驰。我毕生之所求便是随心所欲。”见莫熙不以为然,他又补充道:“姑娘定然以为在下不知天高地厚。其实不过是换一种方法,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如此一样能称心如意。”
莫熙不禁微笑点头,她先前不以为然不过是觉得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自来熟的话听起来虽然阿Q精神了点,不过却有一股大智若愚的味道,似他那般人物要做到心宽地阔倒也不是不能。
眼前的天梯犹如一道飞渡天上人间的长虹,又似一条腾翔素云苍穹之巨龙,依山籍壁,拔地冲天,真真恢弘奇绝。
一路拾阶而上,无论是悬崖绝壁,山间小道,还是树林花丛,目光所及之处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晶,冰瀑,冰棱,树挂,冰花随处可见,应是随着不同的风向形成的不同形状。莫熙眼望头顶一片湛蓝,阳光自高远的天空射下来,周身漫山琉璃晶莹,宛如置身水晶王国。
越往上行去,洛恒走得越慢,莫熙听他呼吸急促,面色微红,便知是起了高原反应。虽然还未登顶,此处海拔也有一千多米。倒是难为他一个没有武功之人了。
沐风亭自然也察觉了洛恒的不适,他对二人道:“稍候,我去去便来。”话音刚落身形便已掠起,往一处悬崖绝壁处去了。其身姿体迅飞凫,飘忽若神,有股纵横于天地之间的洒脱随意。
他自生长在悬崖上的一丛灌木上不知摘取了什么,顷刻便回落到白雪覆盖的台阶上,递给洛恒几片呈卵形,边缘光滑的绿叶,道:“你应该认得的。嚼下去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