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熙却慢慢收紧了手指,不让他的手抽出来,轻声道:“这样就好。”然后主动闭上了双眼。
唐欢见她如此反应,一时心潮澎湃,右臂轻轻一揽,将她纳入怀中,下巴轻轻扣着她的头顶,瞬间千言万语都卡在喉中,一个字都吐露不出。
莫熙轻声道:“不是有东西要给我看么。走吧。”心道:其实我便是闭上眼睛,以我现在的功力亦是不惧。只是方才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恐怕是真的信了你的。
唐欢却不移步,轻声恳求道:“别动。就一会儿。”一顿,他又叹息般地道:“我知道你要走了。”
莫熙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又过了片刻,唐欢终于松开她继续向前走。
莫熙闭着眼睛任他牵着。
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再然后周围瞬间一暖。
莫熙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座用琉璃搭建成的巨型花房中。
周围是一大片芍药组成的花海,虽是姹紫嫣红开遍,但任凭如何百媚千红,也只得芍药一种。极目望去,品种比莫熙房中那架屏风上绣的只多不少。
“喜欢么?”
“很美。”
“能不能再闭一次眼睛?”
莫熙依言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缚上了她的腰。整个过程中,唐欢的气息和手都有些不稳。她心底隐隐升起一种预感,却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何心境。
片刻之后莫熙感到一个坠子般的物什轻轻坠下落在她的裙裾之上,腰间所缚之物稍稍被带着紧了一紧。
缓缓睁眼,不盈一握的腰间系着一根手工编制的五彩丝带。金、银、紫、赤、橙、黄交织成一脉极致的绚烂,收紧之处编成一个同心结,其上缀着一块圆形美玉,碧绿莹透如一方凝固了的流泉,周围雕着一圈镂空的兰草,中间刻着一个“欢”字。旁边写着一行字——“生死挈阔,与子成悦。”
莫熙知道这样的彩色丝带叫做罗缨,此间女子无论贫富贵贱,出嫁时必有一条罗缨系于腰间,以示此身已有所属。《诗经》有云“亲结其缡,九十其仪。”便是描述女儿出嫁时,母亲恋恋不舍地与其束结罗缨的情景,也就是“结缡”,亦是古时成婚的代称。只是历来都是女子为心仪之人的佩玉结缀罗缨,以昭心意。 不想他却……
思及此处,莫熙不禁想起一句诗来:“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不待她动作,唐欢已经握紧她的双手轻声道:“我只怕这辈子都等不到你心甘情愿系上这条罗缨,只能不经你同意便这样做了。不求你一直系着它,只求你别在我面前摘下来。”边说边从怀中取出另外一条同样的五彩丝带来,其上缀的玉佩亦是相同的材质,不过整块玉佩被雕成一朵绽放的芍药,花芯正中刻着一个“熙”字。旁边同样写着一行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继续轻声道:“我亦知结发之情万难强求,只求你不要拒绝收下这两条罗缨。我会一直等到你愿意亲手为我系上另一条的那天。”
莫熙手指反复轻抚着腰间玉佩上的“欢”字。“欢”、“熙”,合起来即是“欢喜”。良久良久,她终是问不出那句“若是永远没有那一天呢?”反轻声道:“你真的觉得跟我在一起欢喜么?”见唐欢毫不迟疑地点头,她又凝视着他的眼睛道:“我这样一个人,非但不能帮到你半点,只有拖累你的。”
唐欢不待她说下去,便道:“你是何等样人,我自知晓。只是我已立誓,此生必与你生死相依。”一顿,他才又道:“你只需问自己的心,愿不愿意与我偕老。”
莫熙心中一震,原来他将那两句话分而刻之,竟是存了这般心意。他竟愿以生死之诺,换她许一世白头。
又过了许久,莫熙才一字一顿道:“三年前也有一个人许了我一生一世。我曾经以为他可以陪我走过此生每一个晨昏。却没想到,便是这只手亲取了他的性命。当年我才十三岁,而他才十七岁。”一顿,她凝视着自己的右手,冷冷问道:“你不怕么?”
直到唐欢用手去掬她的泪,莫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只是她的表情还是那样冷。
唐欢终是忍不住,拥她入怀。眼前这个女孩子便是哭也无声,那般隐忍压抑。慢慢地,他的双臂越收越紧,只觉那些泪一滴一滴,全都直直落进他心里。每落一滴,他的心便紧缩一次,那些泪最终汇成心底的河流,募然冲过,让他失了魂魄迷了心智,只凭着本能缓缓靠近,用唇去汲那些泪。
无尽的苦涩与甜蜜融在唇间,酸涩渐渐被冲刷而去,最终缓缓沉淀出一片宁静的刻骨铭心。
莫熙本以为此生的泪都在埋葬顾安的那个无星无月的黑夜流尽了。这许多年心底沉积的荒芜被泪水冲刷过后仿佛成了一片泥沼。只听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一次,陷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