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潼忍俊不禁,回眸看着她,眼里露出淡淡的宠溺与赞赏:“梓童的心思真是玲珑剔透啊。你放心,朕既然饶了他,暂时不会拿他怎么样。”
陆宛柔轻轻松一口气,可心里又有了另一重担忧。暂时不会怎么样,那以后呢?这些账一笔笔记下来,简直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了。若是皇上秋后一起清算,三弟岂非不死也要蜕层皮?可怜的三弟啊……
拉着秋若水白皙如玉、柔若无骨的手,萧然呆呆地看着她,心中无限酸楚。水儿啊水儿,你只是一个弱女子,如何经受得了牢狱之灾?在那个阴沉、昏暗、虫鼠衍生的牢房里,你如何度过艰难的日子?想到你在受苦,我又怎能安心地呆在这儿养伤?
“别为我担心,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娇弱。”秋若水读懂了他的目光,柔声安慰道,“皇上向我承诺,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我想我不会被关得太久的。倒是你……伤得这样重,是不是疼得厉害?满头的汗……”心疼地为他擦掉额头的汗水,声音渐渐哽咽,“刚才见你昏迷不醒,气若游丝,我好害怕。萧郎,你怎能拿自己的性命作赌?你可知我的心有多痛?”
“我知道,我知道。”萧然趴在枕上,想要看着秋若水,就只能侧着头,姿势很累,再加上本来刚从昏迷中醒来,样子十分虚弱。努力撑着,喃喃道,“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我萧然枉为男子,还有何颜活在世上?再说……我屡次忤逆大哥,我是萧家的罪人。象我这样不忠不孝之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那不怪你……”秋若水心痛地握紧他的手,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是我不好,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不该放纵自己的心,不该来纠缠你……”
“不!”萧然激动地冲口而出,却引起一连串的咳嗽、喘息,慌得秋若水俏脸发白,想给他抚背,又想到他背上全是狰狞的伤口,哪里还敢再给他增加痛苦。缩回手,歉疚到极点:“是我说错了,你别急,才刚醒过来,不要说太多话。”
萧然平稳了气息,微微笑起:“我吓着你了?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我不许你提什么身份,你是无辜的,即使是你爹娘,他们也没错。他们真心相爱,不畏权势,宁可浪迹天涯,一直过躲躲藏藏的日子,也要与心爱之人在一起。他们这样痴情,令我感动,更令我敬佩。水儿,今生有你,我死而无憾了……”
语声未歇,萧然脸上的笑容蓦然僵住,一个明黄的身影正一步步走进寝宫,进入他的视线。
“大哥……”萧然的声音有些发抖,身子也在被子中微微发抖,刚才自己的一番“宏论”分明已被大哥听去了。那个人进来的时候,仿佛带进了一阵肃杀的秋风。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可满身的气势却已压得他心头震颤不已。
“皇上……”秋若水也骇然失色,紧张地看了一眼萧然,萧然向她投去安慰的目光。
“秋姑娘,请你暂回天牢。”萧潼淡淡地下令,还未等她回复,已向宫外沉声喝道,“来人!送秋姑娘回天牢!”
宫外两名侍卫应声而入,一左一右抓住秋若水的手臂,拖着她往外走,手足上的铁链撞击出刺耳的声音。
“水儿……你们放开他……”萧然嘶声大吼,可这吼声只在喉咙里盘旋,根本发不出去。挣得满头大汗,心痛得几乎翻绞了过来,身子扑到床沿上,差一点摔下去,却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眼前一片明黄。
“大哥。”萧然低低地唤了一声,无力地趴在床上,不停喘息。
萧潼站在床前,默默地看着他,那双黑得幽深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研判的、陌生的、想要重新认识他的表情。这是自己教出来的兄弟么?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皇家的尊严、父皇的遗命,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反而倒过来帮仇人说话。
刚才听到那几句话时,他几乎气得当场冲进来,将这小子拽过来暴打一顿。可现在看着他虚弱不堪的样子,他又实在狠不下心来。
萧然只觉得大哥的目光犹如山一般压在他头顶,他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伏跪在床上。只不过做了这个简单的动作,背上的伤口已重新裂开,血水渗出来,染红了雪白的衣衫。
“动什么?还不快趴好?嫌自己伤得不重,是不是?”萧潼心里一疼,怒气上涌,沉着脸斥道,“你若再撕裂伤口,看朕还会不会帮你包扎!”
萧然心头一颤,眼睛里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原来竟是大哥亲自为自己包扎的?他国事繁重,日理万机,还要为自己操心、生气。才一日一夜的时间,他看起来已憔悴了许多。
心里又难过又愧疚,不敢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地趴下去。萧潼给他解开衣衫,重新包扎。一边手上动着,一边压低了声音骂道:“是谁教你妄议尊长,对父皇不敬?是朕教的你么?嗯?”
“小弟没有。”萧然委屈地道。
“没有?”萧潼死死咬牙,控制住一掌拍下去的冲动,“你赞秋卓然与陈雁词不畏强权,真情可嘉,难道不是在指责父皇滥用皇权,强取豪夺?”
萧然把脸埋在枕头里,象只钻进沙子的鸵鸟:“小弟不敢。小弟只是说水儿的爹娘没错,但并没有说父皇错了。”本来声音虚弱得很,再加上埋在枕头里,声音越发含糊。
“你说什么?”萧潼听他嘀咕了一句,却没听清楚说什么,一下子火起,厉声道,“若不是念你重伤在身,朕立刻打得你爬不起来!”
萧然吓得身子一颤,却没有应声。
萧潼气得噎住,好啊,这牛脾气半点都没改。明明心里害怕,嘴上却永远不肯示弱。
“从今日起,你就在朕的寝宫中好好养伤,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能离开半步!听到没?”
萧然一震,挣扎着扭过头来:“大哥,小弟不便叨扰……”
“闭嘴!”萧潼沉声威胁,“你敢不听话,朕打断你的手和腿,让你从此动弹不得!”萧潼心里暗道,放你出去,你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来。连父皇的权威都敢挑战,岂非要劫了天牢,反出朝廷去?
萧然怔了半晌,终于低低地应了声“是”。
“这段日子,你给朕好好反省自己所犯的罪过,等你伤好,朕跟你一一清算。”
萧然嘴里发苦,大哥,我都十七岁了,你还要象管孩子一样管我么?
“不服?你自己想想你所犯的罪,条条都是死罪。朕没杀你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若不好好惩处你,朕在朝中何以服众?”
想到萧翔在太庙中说的那些话,萧潼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死小子,朕前世欠你的!
萧然只觉得鼻子发酸,大哥啊大哥,你到底还是疼我的。若真想治我的罪,便该动用国法。区区家法怎能堵住朝中众臣之口?
“大哥。”低唤一声,想说什么,声音被堵在喉咙里,泪水悄悄流了下来。
萧潼见他这个样子,心中越发不忍,黯然半晌,低声道:“先活下来再说,今天讲的话太多了,怕要撑不住。睡吧,朕还有国事要办,朕走了。”
“是。”
听到萧潼的脚步声出去,萧然把头埋在被子里,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