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齐王、李子雄率军抵达国内城。
李子雄接到李风云急书,选锋军已攻陷隆林,越过雩水,沿着江南山东南麓直杀大定河、萨水一线而去,即将与高句丽的主力军队展开激战,步军团必须立即跟进,不可有丝毫耽搁,以免贻误大事。
李子雄带了六个步军团,其中韩世谔已带着虎贲、风云和豹骑三军先行渡河东去,距离李风云和选锋军最多也就三四天的路程,所以李子雄并不着急,他最着急的是齐王怎么办?是跟着大部队一起渡河东进,冒着极大风险深入高句丽腹地作战,还是留在国内城静观其变,力争在最安全的情况下获得最大利益?
齐王与李风云虽然没有反目,但安东事实上已不可能再与齐王结盟,再为齐王所用,为齐王冲锋陷阵。今日安东内部派系林立,李风云即便实力强悍,亦难以只手遮天,只能在谋求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妥协妥协再妥协,这种艰难局面下,齐王为一己私利毫不客气地捅了李风云一刀,陷安东于困窘,李风云焉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当然要反击了,至于如何反击,李子雄无从揣测,不过有一点很肯定,在双方没有任何信任的情况下,合作纯属自欺欺人,如此一来齐王深入到高句丽腹地作战,不但给自身带来难以预测之危险,还给安东大军带来难以估量之危害,一旦内部崩裂,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李子雄的态度很明确,齐王可以止步了,可以在国内城暂作休整,一边观察前线战局,伺机而动,一边等待李浑和安东后续大军的到来,如此进退无忧,对双方都有利无害,可保万无一失。
李子雄主动找到了韦福嗣和李善衡,希望通过这两位劝谏齐王,而他现在因为利益诉求不同,立场生转变,不再坚决支持齐王,遂与齐王的关系急转直下,因此如果由他亲自出面劝说齐王,可能适得其反。
李子雄开门见山,说得很直白,安东军主力进入高句丽腹地后已无隐藏踪迹之可能,必然要浴血厮杀,而高句丽人亦是穷途末路,必然拼死反击,所以每仗都很艰苦,甚至都很惨烈,这种危局下如果齐王亲临前线,必然以身犯险,一旦出了人身意外,甚至以身殉国,仅存的嫡皇子战死沙场,那后果就严重了,不但大家的脑袋保不住,就连我们的家族都有夷灭之祸。
韦福嗣一听就知道李子雄的意图,当即问道,“这是闻喜公(裴世矩)的要求,还是白的建议?”
“这是某的建议。”李子雄郑重其事地说道,“还请当阳公和文城公从大局出,仔细权衡,切莫因小失大,自取其祸。”
韦福嗣点点头,“留守国内城确是上策。”接着目露苦色,无奈叹道,“但问题是,现在齐王急于向圣主证明自己,急于用开疆武功保全自己,甚至还奢望以此来打动圣主,再次为其打开进入东宫之门。”韦福嗣向李子雄摊开双手,苦笑不迭,“他始终没有勇气直面现实,始终对圣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徒呼奈何。”
李子雄眉头紧皱,转目望向坐在一边神色阴郁的李善衡,“文城公有何见教?”
“事已至此,大王已无回头路,输了就一无所有,唯有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赢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他才能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李善衡倒是决绝,断然拒绝李子雄的提议,“大王绝无可能止步国内城,而某和两万将士亦不会留在鸭绿水西岸作壁上观。”
李子雄暗自苦叹。他既然说服不了韦福嗣和李善衡,也就不可能劝阻齐王,于是不得不妥协,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前线作战,战场指挥权要高度集中,只能有一个最高统帅,一个最高决策者。”李子雄正色说道,“安东军若想实现预定目标,赢得此次东征的胜利,就必须绝对服从于李副大都护,绝对遵从李副大都护的命令。”
指挥权是最头痛、最棘手、最难解决,同是也是最容易导致内讧的问题。在安东军这边,齐王身份地位权力最大,虽然圣主和东征统帅部都没有公开、明确指示齐王是这边的最高统帅,但于情于理于法,齐王到了前线当然就是最高统帅,就是最高决策者,他往哪一站,安东军上上下下就必须服从,就算要阳奉阴违,也是背后暗地里的事,如果公开反对齐王、对抗齐王,极有可能招致众怒,成众矢之的。
这是李风云、李子雄、韩世谔等安东统帅们所担心的事,却是齐王、李浑、韦福嗣、李善衡等居心叵测者所愿意看到的局面,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就是用胜负存亡来胁迫李风云和安东将领们,迫使他们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接受被齐王强行拉上贼船的现实。
这是阳谋,打得李风云和安东军毫无办法,而圣主和东征统帅部因为对齐王擅自北上扶余做出了悲观判断而双双“沉默”,这等于变相帮了齐王一把,导致安东内部矛盾随着战局的高展而迅恶化。
李子雄忍无可忍,只好公开挑明了双方根本矛盾所在。
齐王千里迢迢跑来与安东军会合,就是冲着最高指挥权来的,最后不论齐王能否实际夺取安东军的最高指挥权,他的尊崇地位和事实存在对安东军上上下下都是一个极大镇慑,这不但会损害李风云的个人权威,破坏安东军的内部团结,还严重危及到安东军的安全,对安东军的东征目标亦是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恶劣影响。
韦福嗣和李善衡相视而笑,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得意之色。任你如何桀骜猖狂,只要在中土范围内,就逃脱不了中土礼法的约束,关键时刻就不得不低头。
“你想得太多了。”韦福嗣抚须笑道,“安东军当然要遵从李副大都护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