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很快出现一座怪石嶙峋的山。沿着斜坡上到尽头,是一处火山口似的地方。从崖口俯视下去,像在看一汪深不见底的巨大宽井。夏夕月偏过头看着“井底”。此时明明是白天,山上也没有树木遮挡光线,可这处深洞却一眼望不到底。只能看到里面一片墨水似的浓黑缓缓蠕动。洞底和山口之间,隐约隔着一层透明屏障。黑雾每次上涌,都会在看似空无一物的半空当中碰撞出一片繁复的阵纹。然后它便会再慢慢沉寂下去。原之卿远远望着天边,似乎察觉了什么。他剑刃出鞘两寸,在指尖一划,血滴落向下方,颗颗撞在那层屏障上,无声消融。片刻后,穴底忽然泛起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夏夕月呼吸一滞,直勾勾看向那边,隐约有些不适。凌尘垂眸看了她一眼,周身灵气略微扩开,轻缓地笼罩在她旁边。夏夕月周身压力骤松,有点感激地看向他。但还没看半秒,凌尘忽然察觉了什么,揽着她的手骤然收紧,把她轻飘飘拦在身前。几乎同时,一枚不知何时出现的流光火箭猛地止住冲势,悬停在了夏夕月面前,只差一尺就能戳进她的眉心。而她眉心往后,便是凌尘的心脏夏夕月:“……”原之卿转头看到停下的箭矢,散去手中幽火,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还真是好用。”凌尘手指抚过夏夕月的脸,品鉴似的捏了捏她的下巴:“确实。”“……”原之卿苍白的额角绷出一道青筋:他是想嘲讽这个曾经的仙宗魁首不走正途,遇到袭击不用剑挡,非要用人质。谁知对方居然还真的顺着认下来了,神情心态毫无波动……简直没脸没皮,修士之耻!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嘲讽凌尘的时候。有个更麻烦的人来了。原之卿望向那只火箭射来的方向,就见南弦无声出现在了对面的悬崖上。和上一次见到时相比,他周身气势又有了微妙的不同。那些藏在经脉和灵气当中的暴虐火毒不见了,更加凝实的灵力在体内缓缓流淌,隔着很远都能察觉到其中暗藏的危险,甚至隐约有些血脉压制的力量。原之卿远远朝他笑了笑,笑容居然还算友善:“别这么紧张。混沌魔源中蕴含的能量,是一份可遇不可求的大礼,只是你一直不肯收下,我们魔宗才只能帮你找了一道收礼的台阶。”南弦并未答话,目光落在夏夕月身上。他认真观察了一下,见她像是无恙,这才重新转回视线,望向原之卿,有些无奈似的叹了一口气:“我早已说过,这下面的东西有它自己的意识,我进去了,走出来的却未必是我,或许是一个着急吞光魔修的东西。”原之卿显然不信:他早就查过了魔宗典籍的存放之处,也问过宗中老人,因此能够确定,南弦没有任何接触他们典籍的机会。而且这人年纪又不算大,还常年被镇在隐仙宗的山底,他知道的事,本就不可能比魔宗更多。隐仙宗也没有类似的记载,当卧底的这些年,他早就查过。南弦察觉了原之卿的态度,并不意外:他说的其实是实话,只是略微有些夸大其词。不过他本也不指望原之卿会因此改变主意,他只是想尽量拖延时间,等着其他人过来——混沌魔源的力量一旦现世,无论可控与否,对正道都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能是灭顶之灾。因此正道各宗一旦得知了这个消息,绝不会坐视不理。南弦:“……”软肋被捏在敌人手中,敌人还是一个没有良知和廉耻的变态人渣,天底下大概少有比这更加难解的局。强攻难免会像刚才那样,让凌尘推夏夕月出来挡剑。可若是装作对人质毫不在意……先不说对方是否会信,就算信了,在失去了“人质”的效用之后,谁也不知道凌尘是否会因此迁怒。他不能赌人渣的良心。总之,独木难支,所以南弦打算再弄一群人过来,把水彻底搅浑。这样一来,等原之卿和凌尘被正道各宗的人缠住,他便能趁机救人。只是,正道效率远比他想的要低,那群人先前因为他的魔修身份处处怀疑,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却又难以适应魔宗的瘴气迷林,竟在最后关头被埋伏在那的魔修绊住了脚。若再拖延下去,难免会被察觉。南弦只能在其他魔修把消息递给原之卿之前,先一步露面,拖延时间。然而山崖对面,原之卿却对混沌魔源的事十分在意,不想多等。他没有继续浪费时间的意思,剑尖一指下方的深穴,催促道:“进去吧,总追着人送礼,实在累得很。等融合了那股力量,你自然能明白其中妙处——届时你会是我们魔宗的座上宾,甚至将来能继任宗主,也未可知。”……当然,最好还是你和混沌魔源两败俱伤,由我们来继承三伏火和混沌魔源中的能量。南弦往下方看了一眼,像是有些犹豫:“我一下去,生死未知,如何保证你们放人?”“就算我做出什么保证,你恐怕也不会信,既然如此,那你就当是赌一把咯。”原之卿把玩着手中长剑,意有所指地看向凌尘,“我和那些满口谎言的正道不同,言而有信。只要你肯融合,旁边这个混蛋我帮你收拾,人我也帮你救。”南弦看着这个曾经的仙宗卧底,沉默了一下:“言而有信?”“怎么,有问题?”原之卿总感觉南弦话里有话,像是在嘲讽他。他冷哼一声,不打算继续磨蹭下去:“现在人在我们手中,你没有讲条件的资格。还不下去?——难道非要我捅上她一剑,再把人丢进深渊,不融合混沌魔源她就会死,你才肯老实融合?”话音刚落,旁边嗤啦一声洞穿躯体的轻响。原之卿袖摆溅了半边血,手背一阵温热。他愣了一下,猛然意识到什么,倏地转过头,看到了凌尘淡然的脸,和他手中染血的剑。“不错的提议。”白衣仙人缓缓拔出刺入夏夕月腰腹的剑,在一片刺目的血光中,抬手一推。半身染血的少女像一只被射落的鹤,苍白如纸,朝着深渊直坠下去。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8-2816:19:33~2022-09-0214:5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狐了个狸20瓶;不爱吃鱼的猫、熊大宝10瓶;云韶5瓶;堂堂堂欣旦3瓶;懒惰(资深宰厨)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前尘幻境1除了凌尘,所有人都没能想到,他居然对心上人也下手如此果决。原之卿一怔之后,下意识地想把坠崖的夏夕月抓回来,然而探出的青藤却悉数被剑光削断,眨眼间便错过了时机。他眼底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怒意,倏地拔剑看向凌尘:“你……”“别人染指过的东西,我岂会继续留在手里。”凌尘似乎知道他的疑问,冷冷看向深渊。那里,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落向最深处,一个是夏夕月,一个是紧追过去的南弦。漫天阴云中,他愉悦地低笑了一声:“何况很管用,不是吗?”原之卿:“……”这个疯子!……
南弦追人的速度不慢,奈何总有雷火剑光干扰。最后他一直降到封印边缘,才堪堪接住夏夕月。隔着一层正在消融的屏障,魔渊底部诡异蠕动着的庞大能量让他通体发寒,本能想要远离。然而正要带着夏夕月折向上方,刚一抬头,却迎面遇上一片凌厉雷光。——凌尘简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他们一起死在这里,攻击毫不留情。回过神时,南弦已经被从天而降的灵力匹练击退数丈,正好退进了那一团混沌的能量里。……崖顶,原之卿慢半拍地回过神,一剑刺向凌尘。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谁知这个一贯自私自利的伪君子竟然没躲,反而望着崖底,神情微松。这让他整个人忽然变得柔和了不少,可结合前后的境遇,却只让原之卿寒毛倒竖,不知道这家伙又要发什么疯。但不管对方神情恍惚的原因为何,总之这是个不错的铲除隐患的机会。原之卿剑锋未停,剑刃戳入凌尘心口。但血才刚晕开浅浅一层,他忽然头痛欲裂,闷哼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原之卿茫然又痛苦地抬起头,循着直觉望向天边。就见阴沉如墨的天空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细小金线,像阳光从云层缝隙间照入,可它的质感却又似乎同阳光截然不同。凌尘忽有所觉,他打量着那道金线,又低头望向原之卿,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深渊底部,看不到天空。南弦被迫坠落进去的一瞬间,立刻感觉到了另外一股存在感极强的意识。双方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只是上一世进到这里时,南弦体内火毒肆虐,在被这股意识侵蚀之前,身体就已经先一步溃散。而现在……南弦想起一同坠入深渊的另外一个人,沉默片刻,咬牙迎了上去。这团巨大的能量似乎能模糊人的五感。刚掉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不到夏夕月的存在了——但有一件事能够确定,他越是逃避,夏夕月那边,就越容易遇到魔源里的东西。不如自己去。……本以为会是一场苦战。然而两者相触后,南弦不禁一怔:两团意识接触的最初,隐有排斥,就像原本相合的部件经年生锈,齿轮无法再对上。可现在,随着双方不断的碰撞摩擦,如同锈迹渐渐消散,它们竟又重新变得契合起来。深渊中的一切,也飞速变得熟悉。南弦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落在了一片坚实的土地上。这是万年来从未有人踏足的深渊底部,角落里陈列着一副巨大骨架,白骨森森,隐约是团在一起的模样——那似乎是一副犬科的骨架。南弦眼前一片空茫,一道人影渐渐成型。他蹙眉望去,那却不是想象中潜伏深渊万年的可怕魔王形象。反倒……像是他自己?意识越来越模糊,像被一片温柔的旋涡卷了进去。……万年前。南弦握着剑,剑尖滴血,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狐狸洞。洞里数具尸体陈列,全都是毛色雪白的狐狸,有的干瘪不堪,有的则刚刚死去不久,阖眸伏在地上,七窍流血。他闭了闭眼,收起剑,缓步走了过去。妖族一直数量稀少,潜隐世间。它们虽然走魔修的功法修习,却不会像人类修士一样被冲击到神志,因此灵力纯净,对魔修来说是大补,强横却也易遭狩猎。南弦幼时在宗门之战中走失,被这一窝狐妖捡回来养过。即使日后回归了仙宗,他也总隔三差五偷偷过来看望一圈。没想到此次接到求助前来,却晚了一步,只看到了一洞尸体,和洞前一个全身遮挡严实的人。那人显然是个魔修,全身充盈着刚从狐尸身上吸来的能量。南弦怒极的一剑刺去,竟只是擦伤了一点皮肉。魔修借着剑风飘身后退,铺开早有准备的层层阵法,身形很快消失。南弦追出半里,又想起什么,匆忙折返回去。他找出身上最好的丹药,一一探过洞里的狐狸,越探心就越往下沉。……全都死了,无一幸免。直到探到最后,看到一具被其他狐狸隐隐护住的尸体,南弦才眸光微动——他似乎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面前是一只母狐,显然也已经死透了。而那一丝生机,来自于她鼓起的腹部。南弦想到什么,迟疑片刻,低低道了一声歉,取出一把短刀,沿着狐狸的肚子小心剖开。里面滚出一窝湿漉漉的狐狸幼崽。大多已经断绝了气机。只有一只细爪颤动了一下,掉在地上,渐渐发出细细的呜咽。南弦怔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回过了神。他蹲下身,伸出手又缩回去,来回几次,才像是终于计算好了力度,小心把这只一点也不毛茸茸的狐狸从地上捧了起来。早产的狐狸崽,甚至还没有他的巴掌大,身上沾着粘液,光秃秃的,眼睛紧闭,怎么看都是一副活不长的凄惨模样。南弦从没有过接生任何东西,他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细微温度,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后匆忙找出一张清洁符,在狐狸身上化开。身上一净,狐狸崽也不叫了。她挥着细爪,摸索到一根手指,于是很有求生欲地抱过去,吧嗒吧嗒吮吸了两下。可能是惊觉口感不对,片刻后,那种细细吱叫的呜咽声又一次在洞中响起,像不满的哭泣,也像痛苦的□□。“……别哭了。”南弦哄了两声。然而毫无用处。他不由有些头大,茫然地捧着狐狸在洞里踱了几步,忽然灵光一闪,身形微动,眨眼间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