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做了十几天的噩梦,这些天她寝食难安,闭眼就是儿子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模样,眼泪就没止住过,罪犯虽然得到了惩罚,她的孩子受到的伤害却是永久无法弥补的。
周远书被救回来后住进了icu,山上的河中多嶙峋怪石,他虽然被及时捞起来,但身上也摩擦出许多伤痕,再加上饥饿和寒冷,已经虚弱到极点,一直在昏睡,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在被窝里,是寻求安全感的姿势。
自他躺在病床上起,岳行就跟顾婉一起寸步不离守着,守了一整天后,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俩人都欣喜若狂,岳行反应更快,冲上去握住他的手,眼泪没有憋住,一下子从通红的眼眶中滚落,声音沙哑:“月亮,月亮,感觉怎么样?”
周远书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是谁一样,岳行屏住呼吸,生怕对方冒出个失忆,把他给忘了。
足足安静了五分钟,周远书脸色大变,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开他,随手拿起枕头砸向他,把他往外面推,声嘶力竭地喊:“你出去,你出去——”
顾婉和岳行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情绪激动的周远书,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受了多大委屈和伤害,月亮总是温温吞吞忍下一切,从未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宣泄到别人身上,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一直疯狂冲着岳行重复“你出去”三个字。
“可能还没清醒,认错人了。”顾婉连忙把岳行往门外拉,“小行,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月亮好点了,再来看他不迟。”
岳行头脑嗡嗡的,被拉出门还在固执地扭头望着周远书,可是周远书背对着他,根本不看他一眼,他站在门口,闻言木木点头:“妈,他清醒了一定要叫我,我会第一时间赶过来。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顾婉安慰他:“当然,你们关系那么好,月亮醒了一定会找你。”
周远书又睡了过去,刚才的声嘶力竭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此后,他继续处于半昏迷状态,偶尔醒过来吃点流食补充体力,岳行每过两个小时就打电话过来,一连三天没有得到任何好转的消息。
顾婉和顾睿夫妇轮流来守着他,顾睿尝试跟他交流,捡些外面的趣事说:“刚才我看到马路边一个行人……”
他说到“行”字的时候,周远书瞳孔骤缩,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双臂乱挥疯狂喊:“让他走,让他走——”
顾睿傻眼,慌慌张张按住他,又叫医生护工一同来帮忙,打了镇定剂才让他安静下来,继续昏睡。
“月亮似乎受到了很大刺激,跟小行有关。”顾婉跟弟弟交流,短短几天,她憔悴了许多,“没想到连听到小行的名字都这么激动。”
顾婉请来了私人心理医生。
“他的精神问题更严重。”医生眉头紧锁,“不止是生父的绑架对他的打击很大,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有抑郁和焦虑的倾向了,居然没有人发现。更何况还被关了黑屋,被强迫模仿别人,这些事情都在逐渐击溃他的神经。但是目前看起来,他对自己的哥哥反应更激烈,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暂时不要让刺激物出现,等他慢慢恢复。”
再也没有人在周远书面前提起岳行,说话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出口之前都得斟酌带不带“行”字。
果然没有了刺激物,周远书每天都在好转,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依旧沉默不语,基本上都是在安安静静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陪他说话的时候,偶尔也会得到点头一类的回应。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转眼又过去一周,顾婉像往常一样来看儿子,给他带了新出的糖果点心,屏退所有护工医生,只留下母子二人,聊了些家常后,她试探性问:“宝宝,周平辉想探望你,就在门外,允许他进来吗?”
她很是紧张,生怕这个也刺激到儿子,好在周远书没什么太大反应,只缓缓摇摇头。
“那就不让他来。”顾婉说。
周远书侧躺在床上,抓紧了被子,说出了这些天以来除了“你出去”和“让他走”外的第一句话:“妈妈,你离婚了是吗?”
他的嗓音有几分喑哑,说话速度也很慢,带着几分生疏,却让顾婉眼泪直接掉下来。
月亮一向敏感,轻易便从称呼的转变中发现问题。
“在办手续了。”她哽咽道,“说什么都离了,他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咱们不要他了。以后宝宝就跟妈妈过。”
周远书轻声道:“好。”沉默了片刻,他又问,“高考成绩出来了吗?”
“出来了,比三模成绩还要高。”顾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起伏不大,“正想告诉你,明天是艺术批填志愿,要去吗?”
孩子的状态太差,她本不希望月亮强行出院的,可是又不想辜负孩子两年的努力。
“我查过,奥夫特美院跟央美是姊妹学校,央美的成绩和高考成绩他们都承认的,世界排名比央美靠前,而且在妈妈隔壁城市,我准备申请。”周远书的声音十分沉静,完全看不出前几天还在发疯的迹象,“妈妈,我跟你出国吧,我不想见到他了。”
顾婉温柔抚摸他的头发,没有问“他”是谁:“宝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换个环境也好。”
“妈妈。”周远书轻轻叫了她一声,身体蜷缩得更厉害,整个人除了脸,都被包裹在被子中,像个无助的襁褓中的婴孩,“岳行也喜欢叫我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