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要我去雒地看守皇陵,也是巧合么?”
雒地是历代天朝帝王的陵寝所在之地,皇族宗庙亦设在雒,与京城太庙仅象征性地祭祀七昭七穆不同。
早先临朝时,真夜已经知道遥影将被封到雒地,然而此刻他只道:“雒地是我们皇族的发源地,数百年前我们先祖从雒地起义,结束了前朝废帝的暴政,从此以后,天朝帝王陵寝与宗庙都建在雒地,父皇派二皇弟守雒,必定有他的深意。”
“他的深意,就是要我远离京城,以免将来兄弟反目时,你这无能太子将被我取代吧。”
真夜放下酒杯,努力保持着微笑道:“二皇弟别胡说,我们兄弟情感深厚,怎会反目成仇呢。”
遥影只是扯唇一笑。“去年你出海时,我原以为你回不来了,乌祭师向我保证——”
“遥影!”真夜大声喝止。“你再胡说,我就要——”
“就要如何?”遥影端起真夜没喝上半口的酒杯,笑着一饮而尽。“连一杯没下毒的酒你都不敢喝了,难道还怕兄弟们反目成仇么?你未免太虚伪了,真夜皇兄。”
打从心里明白这一天必然会到来时,真夜最不乐意面对的,就是这一刻。
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与兄弟们之间连淡薄的感情也无法再维系下去,而且将会是一个接着一个。他有多少兄弟,他就必须历经几回这种痛彻心扉。
“我不喝那杯酒,跟酒里下毒与否没有关系,二是因为那杯酒里有着毫无必要的恨意。遥影皇弟,如果你还记得,八年前,我还住在宫里时,我俩因为年龄相近,总是一起读书、习武,我若被师傅责备,你总会跳出来替我缓颊,我们曾经那么亲近——”
“住口!”遥影倏地将手中酒杯一把往石桌撞砸碎。“就是因为曾经如此,我才这么恨你!”他表情狰狞道:“我们年岁相近,论起母系家世,我并不亚于你,甚至我的才能还远远胜过你。我们在东宫学习时,师傅总是责备你,夸奖我,比起我,你有何德何能?你不过胜在比我早出生三个月罢了。讽刺的是,天朝并非嫡长子继承制,何以你事高高在上的太子,我却得在二十岁这一年守死人陵墓去?!”
面对亲兄弟毫不掩饰的恨意,真夜逼着自己绝对不能被打倒。就算他心里再怎么受伤,也不能放弃这份同血同脉的兄弟之情。如果他放弃,他们兄弟俩就真的再无情谊可言了。
遥影也许有理由恨他,然而他却没有同样地理由去憎恨兄弟们。
事实上,他万分珍惜着过去与亲手足相处的感情。还未成为太子的前几年,他经常带着弟弟们在皇宫里淘气,当时他们之间没有夺嫡的冲突,也许有一些小小的竞争,但还不至于演变成今日这般,兄弟之间充满嫉恨,再无真情可言。
假若这就是太平盛世里,要成为一位君王的必经之路,那么自他被册封为太子以来,他已经遍体鳞伤。
“如果你今天特地邀我前来,仅是想告诉我,你有多恨我,那么你是白费力气了,遥影。”心知自己就算掏心掏肺也没办法感动这些兄弟,那么不如心狠些,让他们死心,不要一辈子为了争权夺势,连心都被恨意所蒙蔽。“几天后,你启程雒地,而我照样在京城里当尊贵的太子爷,你的恨意对我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所以拜托你,遥影,别再继续恨下去。
“说的没错,真夜皇兄,可我还是恨你,也诅咒你。你一位父皇为何要立太子,不过是为了保护他,拿你当幌子罢了,日后他必会找机会废掉你,等所以想当太子的兄弟们自相残杀殆尽,他就可以高高兴兴让隐秀继承他的君位。”
“遥影你……”真夜错愕地瞪着他。
“我说的太接近真实了么?他挑衅地问。
“你错的太离谱。”真夜摇头道。
尽管知道自己并非父皇最钟爱的皇子,但他对一个国君的父爱,并没有深切的期盼。过去他母后并为被册封为后前,他与母后同在一座宫殿,老早看尽当今君王看似多情,实则无情至极的面貌。他原以为,遥影应该懂,因为他们的母亲都曾在后宫里荣宠一时,却始终得不到帝王真爱。因此,真夜不准自己流露半点同情或悲伤,那会使遥影心里更不好受。
他故意摆出俾睨傲人的姿态。“我当然是父皇最钟爱的皇子,不然他怎会立我为储君呢?”
曾经他有过与遥影同样地怀疑,然而他不想去猜测父皇的用意。今天倘若他只是一名皇子,那么他会欣然接受君王所赐予的每一块封地。
如果眼前无法化解这份恨意,那么就让他恨到底吧。也许置之死地,才能得到新的生命。
守皇陵也好,发配边疆也好,他相信不管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只要懂得把握,就能够得到真实的快乐。
而今他是太子,那也好,因为是由他当太子,所以他知道,兄弟间尽管没有什么感情,但绝对不会演变成手足相残的局面。他相信自己不会为了权势杀害自己的兄弟,最多最多,只是将他们召回身边看管着,也许就如同当今天子召回么弟路王,将路王叔搁在身边就进看管一样。
看着遥影,真夜斟酌着,以一种冷淡的轻蔑道:“所以说,遥影,父皇派你守皇陵说不定反而保护了你,否则你今日对我这般无礼,他日我若掌权,你必定难逃一死。我看这辈子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在祖宗庙前忏悔,问问你自己,为何太子是我,而不是你?跟我一比,你算什么?像你这这般度量狭小又没什么真材实料的皇子,后宫里有一大堆。我要是你,一定会想办法在雒地好好把日子过下去,修去世身养性,说不定有一天等到我这太子不幸身故了,君王会想到他还有替他守皇陵且表现良好的皇子,正可以召回来替他做事,那时你就真正夙愿得偿了。”
真夜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他二皇弟遥影脸色逐渐铁青,又哼声道:“真是的,你非要扯破我的面具不可。”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声冷笑道:“老实告诉你也无妨,我的确怕你在酒里下毒才不喝那杯酒。要知道,我可是要成为君王的人,早一天死,就少享受一天荣华富贵。我当然得小心一点,不能随随便便被人害死了,不是么?奉劝你们不必白费功夫,与其老想着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害到我,不如多焚香拜佛,也许神明还会听你的祈祷,帮你改改运哩。”
第16章(2)
真夜冷笑着离开亭子,心口却像是被人捅了好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