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发热
她不该贪凉的。
沈安之一早醒来,脑海里昏昏沉沉,浑身酥软无力,紫苏用手背搭在她的额头上,只觉滚烫得吓人。
所幸紫苏沉稳持重,她一边吩咐外房丫鬟赶忙去通知夫人,一边打了凉水给小姐敷冷巾。待她过了几道水,夫人也就带着郎中到了。
还好并非什么突来的顽疾,只是着凉引起的发热。
郎中开了几副退烧的药就离开了,留下柳岚坐在床沿照看着沈安之。
姨母
莫要说话了。柳岚摸了摸她红通通的小脸,好好休息罢。
屋外熬药的苦涩气息溢散进来,额上的手掌温暖柔软,沈安之闭上了眼睑,恍惚间又回到了孩提的时候。
她幼年时就体弱,郎中说这是从胎里带出来的中气不足。
她的一切课业都是由爹娘辅导的,在其他的小公子小姐们上私塾的时候,她只能待在自己那方四角的天空里,背诵着惯常的仁义礼智。
她是秀气而文静的,自小知书达礼,旁人见了都说她将来定是皎若秋月的绝代佳人。
可是她听见他们在背地里窃窃私语。
这沈家小姐不哭不笑,该不会是犯了癔症罢?
生的一副好模样,可惜却是个病秧子。
指不定她哪天两腿一蹬就死了,沈家这么大的家业,怕不是要后继无人了。
她想与其他夫人带来的小娘子们一道玩闹,却处处碰壁。
她们远远地避开她,翻着白眼对她做鬼脸。
娘亲嘱咐我们不要与你玩,你会把病气传给我们的。
肺痨鬼,肺痨鬼
她既不是肺痨,也没有癔症,可是没有人听她辩白。
她流着泪去找娘亲哭诉,她要娘亲惩罚她们,但是娘亲只是抱着她叹气。
她的幼年是伴着油墨与药膳的气息度过的。
爹爹教她吟诗诵书,娘亲教她弹琴作画,她并没有因留家从学而被宽待,她每日的课业是外头私塾的两倍有余。
做不完也没法子,她只能多点一盏灯芯,在夜里撑着腮挥毫,甚至研墨这种小事也要她亲自来。
做的好了,得了爹娘的夸奖,今日的膳食里就会加一些她最爱的辣子。
这是她最欢畅的时候了,她知晓自己不能贪口,她只须用箸蘸蘸汤,尝到味就够了。
待她长大了,成了大姑娘了,她才知道爹娘为她做了许多。
曾经欺侮过她的人,再也没有踏进过沈府的大门。
那些肮脏的,苟且的,可言说的龃龉,从未在她的面前上演。
爹爹与她说,安之若素,甘之如饴。
心正则无惧,畏人言,悔之无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