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寄痛苦地捂脸:又来了,又来了。王娘、阿莹,你每次都这样、非要这样,非要所有局面都在你掌控中你才安心不是我说,你这样活着不累么?
香遇觉得她无聊:你会觉得喘气喝水累么?
班寄把双手放下来,长且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确实不会觉得喘气喝水累,可若是入目所见皆是算计,这一生过得也忒没意思了些。
香遇翻了个白眼:少给我来这些文绉绉的。如实招来,你回来干什么、和甄子慎那个狐狸成精的假居士又是怎么回事?
班寄半笑半叹:哎呀,王娘,你晓不晓得这种查岗的话只有我未来爱侣才能问的
香遇被她恶心得一寒颤,作势要打她:少废话,你说不说?
班寄不情不愿道:好好好,我说了也得你信啊
她顿一顿,换了一副十分神神叨叨的模样:骆莹,我晓得你娘、老国公不信鬼神之说,那你信么?
香遇断然道:不信。班寄,你不会要跟我说是什么神仙托梦给你要你回来的吧
班寄僵了僵:其实还真是
香遇举起桌上的果子就要砸她,被班寄一个箭步躲到那樽两人高的青玉琉璃花樽后面:王娘、王娘、你冷静、冷静、听我细说!
香遇一时投鼠忌器,怒极反笑地放下果子,气得手抖:你最好给本王细说分明了,不然仔细你的屁股!
班寄讪讪笑着,从那樽老国公爱物、价值连城的前朝青玉琉璃花樽后探出一个脑袋:你看,我说了你也不信确实是神仙托梦,托我告诉你,国之将乱
她的声音低下去,面色也严肃起来:大乱将生,王娘需尽早自保,或者防患于未然。
香遇冷冷道: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一个小小郡王,何德何能防患于未然?
空气在一室的寂静中默然地翻滚涌动,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厮搏许久,班寄唇角终于抽动一下,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骆莹,你这人真是,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香遇讥讽地刺她:我是没意思,你的甄娘凤娘多有意思谈情都谈到本王王府里了,班寄,真有你的。
气氛登时松弛下来,班寄悻悻从花樽后面转出来,重新坐回香遇对面:老骆我没骗你,我认真的,真要出大事。
香遇眼中波澜不惊:口说无凭,要我如何信你?
班寄思索片刻:这样,我也不大确定我记得是否准确,正好试她一试你即刻派人去许启老家一趟,要快。
香遇皱眉:这许祈益,有问题?
班寄摇摇头:不、不,她将来对你确是忠心耿耿别无二心。不过有人盯上了她的家人,你若不出手相助,怕是就这一两日了
她说到这顿了顿,咬一咬唇,有些难以置信地迟疑道:也或者,你可以借此收取她的忠心不二
班如意!香遇真的生气了,她重重地一拍桌案、暴怒着站起来,相识多年,本王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班寄骤然惨笑了一瞬,对她深深地行一大礼:对不住你晓得的,我只是看怕了。
香遇看着她,一时也陷入沉默。
倒也不能算班寄多心实在因她自己就是这些诡谲阴谋的受害者,心理阴影恒久远。
前任班氏族长班宸身居高位,最高曾任有天官之称的吏部尚书,堪称位极人臣。只是前朝后君两党相争甚烈,这位前尚书在党争中身先士卒、不幸落马,连累整个班家自尽的自尽、辞官的辞官,整个家族都在京城朝堂这座名利场中黯然离场而班寄、班如意女士,身为前班尚书班宸的侄女,就此从京城知名小纨绔一跌而成一个游历四方的浪荡子。
偏偏班宸的案子还真不能说是错判举报她的正是她当年的爱徒兼副手、也就是前些日子乞骸骨辞官的那位程旭丰程侍娘。证据确凿、药石难医。
程旭丰此人,能力资历都是不差的,之所以在吏部侍娘的位子上一干就是这么多年,也不乏她当年反咬恩师、为人不齿的原因在班家本是后党,她举报完班宸转身就成了君党,两面倒的迎风草,也难怪两党都有人不待见她。
但香遇与程家女儿亦是同窗,所以也有些理解这位程娘子原因无她,班宸当年的案子确实伤天害理:她为党争之事设局,本是欲拉政敌下马,却害了一个县的百姓罹遭苦难、还痛下杀手要灭口,实在天怒人怨。程旭丰为人刚直,肯顶着整个社会风向和恩师决裂、为民伸冤,香遇作为一个熙朝子民而言,是很欣慰自豪的。
班寄自小也是读国子监的,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正因如此,她才更痛苦。班父在她出生时便因生产痛而亡,她娘没有续弦,自己又当妈又当爹地将她教导大,却也在那场事端中因忧愤惭愧而死。班寄当年安葬完母父,就将散尽所剩不多的家财全数抚恤了所剩无几的受害者,自此离京远游四方去了。
香遇有时想起这位故友,也会觉得命运对她实在太讽刺了些如意是一点没如到,尽是人生忽如寄了。
是以她也不怎么言语,只是按一按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紫徵应当还在府里,我这就叫她亲自带人去徐州府。许启真该给你磕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