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右腿瘸拐呢?这又如何得知?我方才看过,左右腿骨长度一致,并无短差。”史安立刻追问道。
许适容用手轻轻拿出左右边的两条大腿骨,指着嵌入胯骨关节的球状端道:“这具尸骨生前此处应是受过外伤,愈合不良,导致骨状变形,你看左边这球状骨十分平滑,右边的却是扭错变形,看它愈合缝隙,应是个多年的旧伤。一个人的大腿关节骨扭错变形,你想他走路还能与常人无异吗?”
那史安已是听得发呆了,许适容不等他继续追问,自己又俯身下去,从那尸骨下颌处的泥地里小心地拣出一片薄薄的东西,摊在了自己手上道:“这片东西,便是舌骨。位于人下颌骨的底下,悬于喉头之上。人只要略微仰头,用手指扣住喉头,前后俯仰,就可以摸出舌骨在动。舌骨很薄,正常的情况下应该是马蹄状的,但是你看,这尸骨的舌骨却是破裂开来了,由此初步断定,死者应是死于喉部被重力掐压造成的窒息,而且凶手很有可能是男子,女子一般无致使舌骨破裂的力气。”
许适容说完,那史安听得是如痴如醉,佩服得五体投地,边上的民众也已是在大声惊叹,突地有一人高声叫道:“四十来岁,右腿走路瘸拐,两三年前失踪,不正是我家后街的那麻瘸子吗?他从前那媳妇说他与自己拌嘴后一气之下出门了就再没回过,他家人疑心被人害了,也去县衙里告过,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也就没了后续,如今那媳妇都改嫁人了,莫非这尸骨竟是那离家出走的麻瘸子?”
此人话音刚落,众人更是群情激动,纷纷都围了上来要细看。
杨焕这才反应了过来,盯着许适容,面上露出了惊异之色,指着她吃吃道:“娇娘……你……你怎的知道这些……”
许适容不理他,只蹙眉问那两个衙役道:“县尉来了吗?”
那两衙役早惊得不行,听县令夫人发问,这才慌慌张张道:“县尉,县尉……还在衙中,未曾过来……”
许适容哼了声道:“县尉本就主那治安捕盗之责,挖出可疑尸骨,他怎能不来?”
衙役低了头,不吭一声。许适容又看了遍尸骨,这才道:“把殖骨小心拣起包裹,带回县衙。”
那两衙役急忙应了下来,这回再无勉强之色,小心地一一拣拾了放入囊中。正要捡那右手的手骨,许适容突地又道:“且慢!”
衙役急忙停了下来,不知道这个县令夫人又要做什么。却见她已是俯身到了那手骨边,仔细地打量了下,从边上拿了把小铲,在那手骨下面挖起了泥土。
众人不解,都盯着她的动作,却见没几下,竟从泥里挖出个圆圆的环状物,看起来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许适容将那环状物包了一道放入了尸骨囊中,这才起身往外走去。
史安见许适容转身要离去了,有心再问方才她是如何知道下面有东西的,只看了眼站在一边脸色已是青白一片的知县大人,才又强忍住了。
第十二章 敛尸房 续解惑
许适容转身向外走去,边上一干本在围观的民众立时分开了条道,眼睛齐刷刷落在她身上,面上俱是又敬又畏的表情。
许适容微微笑了下,从那通道上走过去,到了边上的一条沟渠边,蹲了下来洗手。
法医是个和死人打交道的职业。莫说是此时,便是在她那个时代的国内,除了少数有识之士,连大部分的医生对此行业也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更何况是常人。她莫名到此,本是没想着这样出来吓人的。只是方才见史安如此定论,那两个衙役又要收起尸骨。现场一旦被破坏,在没有留影设备的现在,想要复原起来就有困难,而且很多有用的线索也会随着现场的破坏而消失。
尸骨在她眼里曾经是研究的工具,但这绝不表示她不尊重生命。正是出于尊重,所以才要用各种方式研究,叫尸骨说话,告诉活着的人在它死前的那一刻究竟发生过什么。所以方才她才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便开口制止了。
许适容洗完了手,自己回到了马车边上,见脚上那双绣鞋帮子上沾了些泥泞,正犹豫着要不要换双鞋再上马车,抬头却见小雀几个也都正用惊畏的目光看着自己,知道自己方才确是吓到了这几个小姑娘,便朝她们笑了下,自己上了马车。
那杨焕很快也就上来了,只是离她远远地坐着。许适容也不理他,只是闭目想着方才的尸骨现场。
“等下到了县衙,立刻就命人去将那麻瘸子从前的媳妇带来县衙看牢。”
杨焕正偷偷盯着许适容看,突见她睁开眼睛这样说了一句,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急忙点头应了声“是”,待反应了过来,这才咳了一声正色道:“这样的事情不用你说,我自也是知道。那尸骨若真是麻瘸子的,他婆娘自然就有嫌疑了。”
许适容没有理他,只是看着马车窗外两边的田地,想着方才从泥地里挖出的那块东西。
一行人入城,很快便抵达了县衙。青门县穷困,这县衙也不免有些破旧。门廊檐角的不少地方都已失修。前面是公堂办案之处,中间用道门墙隔开,后面便是住家之所。杨焕一见便大失所望,那新官上任的劲头已是去了十之五六。见许适容正指挥着一干人在归置着带来的器物,根本就没理睬自己,低声咕哝了几句便也作罢。
那县丞前些时日接到州里公文,知道近日会有新知县上任,所以这县衙里厨娘仆役的早早便备了,加上从前已是运送过一些家具器物的过来,归置起来倒也不费什么大力气。那杨焕的东西却是被许适容叫小雀都给搬到了个别的屋子,与自己的东西分开放置。
待都收拾妥当了,也已是掌灯时分。厨娘过来了请许适容去用饭,她这才觉着有些饿,便过去那饭厅,拐了进去,却见不大的饭厅里,杨焕正坐在那里在吃了。
许适容见桌上摆着个炒菌子、烧黄芽菜、炒鸡片,烧羊脯,一个汤,另一碗已盛好的米饭,想是自己的,便坐了过去吃了一口,又觉着有些口干,手便伸了出去取桌上摆着的一个空小碗,想舀些汤过来。
那杨焕一个下午只啃过几口干粮,早饥肠辘辘了,正低了头狼吞虎咽着,眼风扫过,见对面的娇娘伸出青葱玉手去拿碗,怔了一下,眼前突闪过白日之时,她也是用这只手反复翻检着那尸骨,猛觉着胸口一闷,嘴巴里那口饭硬是咽不下去,活活堵在了嗓子眼。
许适容见他突然不吃了,眼睛只盯着自己的手,心中已是有些了然,只也不作声,只自己取了碗过来,舀了些汤,便喝了起来。
杨焕有这样的反应,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她也不欲嘲笑于他。事实上,从前她自己第一次在大学里见到人类学法医的教授,那个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灰发小老头,有一天一边播放着爬满了尸蛆只剩一团腐肉的尸体的幻灯片,指导学生根据尸蛆的生长阶段来确定尸体死亡时间,一边还面不改色地吃着手上的火腿三明治,解释说自己早上赶来上课来不及吃早饭时,她当时胃里的那翻腾之感,绝对不下此时她对面的这个人。
许适容不欲影响杨焕食欲,自己很快吃完,便站了起来出去,到了设在外衙边角的停尸房。她想去拿放在尸囊中带回的那块圆状物。
许适容接近时,见里面似是点着灯火,走近一看,却是史安正蹲在地上,埋头似是要将今日带回的那骨架拼回人形。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许适容来了,急忙站了起来,叫了声“夫人”,又讪讪道:“在下今日有幸听了夫人的一番高论,心中实是难平,忍不住便到此处,想再对照着这尸骨细细领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