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当真是花容月貌,这般装扮出来,赛过九天仙女儿。”
贞娘往她头上插了支精巧的红珊瑚金蕊华胜,左右端详了下,这才笑眯眯道。
许适容应景略略笑了下,贞娘这才挽了她手,亲亲热热地一道出去了,登上了早停在门口的马车,与刘氏何氏一道陪着,送去昨日里定好的竹轩楼了。
竹轩楼虽地处闹市,四周却围了修竹竿木,瞧着有几分雅致幽僻的味道,素日里也是个文人雅士聚会的常地。今日一早却是被包了下来。
徐进嵘早早便到了,预先选定的雅间里,轩窗半掩,虽是早春时节,只暖意已渐,窗外几支新发的枝条上绿意已然微微萌动了。待预先约定的时辰渐渐近了,他仍是端坐不动,只神色间显出了几分微微的凝重,似是有些留意外面的动静。
随侍在侧的那管事跟他多年,自是知他心意,立时便道:“大人,小人去外面瞧瞧……”
徐进嵘尚未开口,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稍显凌乱的登阁脚步声,又有妇人低低的谈笑声渐近,面上一松,瞧了那管事一眼。管事会意,立时便退了出去。待那阵笑声越发近了,自己推门而出,一眼便瞧见那许娇娘正被几个妇人簇拥着过来。那几个妇人服色富丽华美,脸上俱是堆满了笑意。中间那许娇娘瞧着与前几次有些不同,应也是装扮过的,水芙色的雨花锦罗衫,双袖处压了浅浅茉莉绣纹,下着浅蓝托底襦裙,发髻上斜斜插了一支珊瑚华胜,妆容精致,也未见她带笑,便叫身边那几个妇人满身裹缠的绫罗金玉俱是黯淡无光。
贞娘一眼瞧见了雅间门里出来个男人,晓得便是今日的男家徐进嵘了,急忙抢着笑道:“早就听说徐大人名字了,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度不凡。徐大人来得早,方才我几个还跟小姑打趣,怕来早了要候着呢,未料到竟是迟了你了,叫徐大人久等,当真是罪过了。”
徐进嵘听她说话,便晓得这几个妇人应是许娇娘的嫂子了,见她言谈伶俐,遂见了礼,含笑道:“我也不过刚来片刻而已。夫人言重了。”
贞娘和刘氏何氏从前虽听说过他名字,只人却是今日头一回见。第一眼便觉着气度轩昂了,待听他开口说话间又儒雅有礼的,那印象一下便是极好了。各自回了礼,见娇娘却是立着不动仿似没看见。贞娘急忙暗中扯了下她衣袖,见她却仍恍若未觉地,怕徐进嵘扫了面子着恼,急忙抬眼望了过去。幸而他倒似是未觉,仍是含笑站到一边,作势请她几个入内,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只暗中埋怨几句她任性自是免不了的。
待几人都进去了坐定了,竹轩楼里茶酒博士手脚麻利地送过了茶酒,贞娘见那徐进嵘端坐着和自己几个寒暄,眼睛偶尔扫向自家小姑,那小姑却是微微敛目,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若非自己寻了些话头出来,场面只怕就冷了下去。只又转念一想,自家小姑也是头一回相看这徐大人,这般反应才是正常,若是热络了,只怕会叫对方轻看。自己想通了,便也释然了。方才说了些话,觉着有些口干,顺手端起面前的茶盏,一口还含在嘴里,突听身边小姑道:“几位嫂子,我有几句话要与徐大人说道下。还请嫂子们暂时避让下可好?”
她几个未料她竟会突然开口如此说话。那贞娘一口茶差点呛住了,赶忙拿帕子压住了嘴,好容易消了下去,这才和刘氏几个换了个眼色。见她说话时嘴角边虽带了抵此后露出的第一丝儿笑意,口气听着也似是用商量的,只说完话后,那神色却是不容置疑的样子,一时都有些犹豫了起来。还没想妥,便听徐进嵘道:“夫人们若是信得过我徐某,便烦请暂且到另外雅间里略坐下可好?已是备了薄酒茶水下去。”
刘氏几个见连他亦是如此开口了,对望一眼,只得站了起来往外出去了,自有那管事的将她几个引去了边上的一间里去。
“徐大人,前日里我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我家陆姨妈竟说受了徐大人之托,前来求亲。人贵有自知之明。蒙徐大人如此青眼,我实在担当不起。今日厚颜邀了见面,为的就是请徐大人另择佳偶,免得误了终身大事。”
刘氏贞娘几个刚出去把门带上,许适容便盯着徐进嵘,冷冷说道。
徐进嵘眼见刘氏几个刚走,她脸上方才说话时带出的那一丝笑意便是隐了去,此时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眼里似是浸染了一层早春的薄冰。愣怔了下,迎上了她的目光,哂笑了下,这才道:“徐某确是倾慕于你,这才求了贵府陆夫人代为传话的。实在是郑重万分,绝非一时之念。”
许适容见他说话间,目光望着自己,竟是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那话又说得直白,毫无遮遮掩掩的意思。虽早就有些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只此时当真听到这般话,心头仍是起了一丝愠意。强忍了下来,这才冷笑着道:“我自问无才无德,前几日又刚被夫家所离,当真担不起你的倾慕二字。从来娶妻讲求门第裙带,你若说是看上了我爹日后对你仕途的提携,我倒还信几分,也敬你是个敢说话的汉子,这般暗地里盘算明面里却拿倾慕作幌子,实在是可笑至极。只我告诉你,京中高门权贵家中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家无数,朝中权势不输我爹的也大有人在,凭你现今的手腕,想娶个如意的也并非难事,这般自堕脸面有何意思?”
徐进嵘一手一直状似无意地在拨弄着自己面前茶盏的盖子,听完她这番话,竟又是微微笑了起来,点头道:“你所言极是。徐某之所以想与贵府结亲,确是存了日后仕途的考虑。只单单要在你这里自堕颜面,却自有我的缘由。”顿了下,突地将手上那茶盏盖子一丢,紧紧盯着许适容问道:“你到底是谁,许娇娘?”
许适容见自己方才一番嘲讽,此人不但丝毫不露惭色,此时竟突地这样盯住自己发问,心中倒是惊了下。只也不过略微一怔,已是冷笑道:“徐大人当真是管得宽了,我便是我,即便我不是我,与你又有何干?”
徐进嵘仍是盯着她,只神色间已是有了几分凝重,慢慢道:“我早已派人查过了,你自小便长在京中许翰林府上,十八岁嫁入太尉府,其间并无外出。若说读过几本诗书,那是自然。只你为何却能操仵作验尸之事?去岁青门那几个案子,公堂之上虽都是史安举证,只我早知晓是你之故。你若是翰林府上的千金,何以能凭了具尸骨便辨识出死者身份?何以能开棺却面不改色?从前那几桩,我还只听闻而已,通州陆家一案,我却是亲眼见你在瓦砾堆中翻检尸骨,状极娴熟,又凭了焦尸之状下论他杀。举凡男子也想不到,做不到的,你一个翰林千金又是何以做到的?”
许适容冷冷看着他道:“世上之人,各有所好。就如徐大人你,喜好权势,此却是我之所好。平日书中研习,到了青门又有史安在一旁指教,这又有何奇怪了?我不解的是,连我夫君都不言的事,你为何却要如此追根究底?”
徐进嵘轻轻击打了下桌案一角,扬起眉头,哈哈笑道:“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女子。所答与我所想果然不同。也罢,你到底为何知晓这些并不紧要。紧要的是你是许大人的千金,偏生我又对你上了心。你方才不是说京中还有另些其父权势亦不输于你爹的闺阁女子吗?你所说并不错,只可惜徐某天生便是个性子怪癖的,只要上了心,别的再好也是入不了眼了。”
许适容心中怒气大盛,道:“徐进嵘,你实在不是个东西。”
徐进嵘一怔,随即反笑道:“愿闻其详。”
许适容鄙夷道:“你要上心,那是你的事情,旁人自是管不了。只我瞧不起的却是你的手段。你当我真不知晓么?我家陆姨父为何会举荐你到我爹面前?我夫君即便真和丫头胡混,怎又会那么巧恰就被我陆姨妈知晓,偏又是坐了你家的便车入京告知我娘?只怕青玉那丫头如此做,和你也是脱不了干系!君子如玉,坦坦荡荡,你扪心自问,你都做过什么?”
徐进嵘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只很快便又摇头笑了起来。见她看着自己,一脸的厌憎之色,叹了口气道:“我知晓你是个聪明的。原本还想着能瞒过你。既是被你猜中,我便也不隐瞒了。你陆家姨父举荐我,只是因了他府上去岁那场火,重修画堂房屋银钱所费不少。我找到了你陆姨妈,给她指了条生财之道。她对我感激,我不过略加提醒,她自然便依了我的意思叫陆大人在你爹这里举荐我。这般我方能入京,最重要的是,结交了你府上一家;你陆姨妈恰巧撞到杨焕那丑事,又入京告知,也确是我暗中略使了些手段,只那杨焕也是该当如此倒霉。他若自己能把持得住,难道是我拿刀子架他脖子上不成?”
“你胡说!”许适容猛地站了起来,怒道,“我家那夫君虽是不中用,只我刚离开没几日,我不信他立时便会做出此等事情!莫不是你叫人在他酒食里动了手脚?还有青玉,你敢说你未曾逼了青玉如此?否则她好好的一个女孩儿会做这样的事?”
徐进嵘见她满面怒容,倒是出奇地冷静,只是道:“我命人入京查你,自然也知晓了那青玉原本是个妾的,只后来却是不知为何成了个丫头的身份。她是个罪官的女儿,还有个胞弟被遣到了北地服苦役。我将她胞弟弄了出来,回复了个平民身份。这才叫人告诉了她,要她在我吩咐的那日里被人瞧见她与杨焕在床第上成了那事。至于她自己,若是因了这事,日后容不□了,我亦可给她造个身份叫她悄悄隐逃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