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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月31日二(第2页)

“那咱们宁可去死也要把他们打回去,跟他们血拼到底!”

“血拼倒没啥可怕的,就怕背后有人捅刀子,被人捅了刀子还被骂成是傻瓜。”

“反正早晚都得死,既然不能挺直腰杆活着,不如以死相搏,死都死了还管人家说啥?”

……

这里,北星人管日本公司有时叫鬼子公司,管日本人叫小鬼子或者鬼子。尽管从不当面这样称呼,被傅铭宇听到会给予严厉训诫的,“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我们是在干工程,是在跟人家合作,人家对咱们客气,咱们也要以礼待人。”尽管被训诫的人明显的表现不服,似乎在说,“又没当面说,难道还不让人背后说说吗?”这样的想法对加藤是个例外,就像日本曾经侵华,并不完全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加藤跟北星工人打交道从来不说日语,流利的汉话如果不是那身监理服,人们一定认准他是中国人,要么按这里的习惯称呼华人。人们对加藤转变态度除了他跟北星工作配合耐心,言谈举止还有一种亲切感。对于这样的人人们没有理由不对他尊敬些。

我们前文已经说过加藤是一个身体健壮行动勤快的的人,北星公司所有的安装细节都细细的检查过,发现问题或者他认为的问题都及时跟工人沟通。对于今天的吊装任务早就确认不会有任何差错。他是想约傅铭宇休息的时候一起去喝茶。傅铭宇爽快的答应了,并说去之前跟他电话联系。

***

傅铭宇到炉顶看到吴爱民、苏方达几个人配合那两个孟加拉人检查更换起升的卡子。吴爱民在国内几次配合起重用劳新革吊装遮烟角的经验。再干起来就显得驾轻就熟了。那两个孟加拉人对吴爱民的熟练操作并不感到好感。冷漠的态度就像债主遇到欠债人一样,总想找他们麻烦。吴爱民不知道自己哪里干活不尽心总惹他们挑毛病。心里在想也许他们认为自己的机械有多先进,北星公司既然能承包这样大的工程却没有能力独立完成这样的大件吊装。事实完全不是吴爱民想的那样。北星公司只是给租赁公司缴纳设备的租赁费,他们除了该拿到的工钱一分好处都没得到,在他们看来北星至少会给他们每人一千新币的辛苦费。明说出来又怕把事弄糟,不说北星又不明事理,只好把气撒在跟他们配合的吴爱民几个人身上。倒真应了那句,哪里不膏油哪里不转转。吴爱民心里自我安慰,反正再有个几小时就完成任务了,忍忍就好了。

傅铭宇到炉顶的时候,一个穿着破旧浅蓝色工作服个头偏高浓黑髭须,另一个衣着略显整洁长相俊俏个头明显比那一个矮下去一截,身材跟那个同样偏瘦脸庞偏黑的孟加拉人盯着傅铭宇看了又看。他们从北星工人见了他顿时表情严肃知道这个个头中等体型胖胖戴红色安全帽说话细声慢语的人是这里把握实权的领导,原以为是来给他们发赏钱的。矮个的表情里似乎做好了打算,如果傅铭宇跟他们打招呼,刚好借机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甚至想到傅铭宇不会说英语,准备把话说得更直接一些,省的翻译模棱两可的遮护过去,只要自己能得到好处管他领导不领导。谁知傅铭宇只跟北星工人交代了几句好好配合的话,连个招呼都没打像没看见有人站在一边似的就走开了。如果傅铭宇知道那两个孟加拉人抱着那样不切实际的想法,除了感到可笑,甚至是可恨。一切的起重机械都要经过这里安全部门的认可才能使用,且不说大笔的吊装费被这里的机械租赁公司给赚去了,北星公司没有赚头不说还得搭上人工费用。即使傅铭宇想到给他们辛苦费也不会达到他们想的一千新币,不能满足他们的想法他们照样不满意。又不是北星自己不能完成的高难的技术。由此使人想到,就连眼前的两个家伙都想揩油觉得北星的钱好赚,就连会点这样简单技能的人都觉得自己了不起。由此使人想到,那些一时不能实现的发展必不可少的科技领域将会遭受怎样被人卡脖子的困境。

***

吴爱民始终不明白那两个黑鬼究竟怀着怎样的怨气竟干出令他气愤已极的事来。当事实在眼前发生的时候他紧紧地攥着拳头,若理智压制不住心头的火气真想恨不得朝那两个黑鬼挥拳过去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尽管他平日对深有肤色的人种还够尊重,从不用带有污蔑性的称呼叫他们“黑鬼”。那天却觉得叫黑鬼简直抬举他们了,污蔑人格?这样的人也配谈得上人格?更令他气愤的是,当他把自己愤愤的心情向自己同伴倾吐希求得到跟他相同的理解时,谁知那种无动于衷的表情似乎以一种蔑视的态度向他回嘴,“我以为是啥样的大事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呢?”言外之意只有穷鬼,只有饿死鬼,或者只有经历过因长久穷困饥饿的心里留下创伤的人才会有这种强烈的反应,亦或者是说但凡生活富足的人有谁能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谁又一口咬定自己从没做过类比相同的事,即使不像他们那样直接,不过是带着虚伪的心里让时间承担负罪的责任,似乎在说自己原本不打算这样做的,只是时间久了使其变质了不得不这样做了,明明是自己不该的罪恶却以无辜的心里求得自我慰藉的谅解。时间变质的不是食物而是人的心里。

“糟蹋食物都是彻头彻尾的混蛋。”吴爱民有着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的童年,正如当今无数留守儿童小时长久得不到父母安全体贴的呵护,长大后心里对安全感的缺失有异于常人对父母的爱恋跟依赖。吴爱民从小经受的苦难使他对食物的珍爱视同于生命。一个馒头不小心掉在地上,擦掉上面的尘土照样吞下去。没有食物的给养,生命的细胞很快就会失去活力,生命很快就会完蛋。虽沃野千里,水涝干旱,尚有贱年不收,饥不能饱其腹,寒不能暖其身;然日月精华,土壤给养,既得丰年盈仓,安不能忘其危,乐不能弃其悲。藏粮充盈,国民多饿死,是隋朝国祚不久的诱因。且不说历史因饥饿触发惨绝人寰的悲剧,即使太平盛世,依然仓有余粮,人心不慌。食物,经过春种、夏耘、秋收,冬藏的辛苦耕作,又经过厨艺的精心加工、烹制,是最美不过的珍品,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罔对付出心力人的尊重。说又能说自己不吃饭就能活下去。别人冷漠的态度简直刺伤了吴爱民心里的痛点。

顶升进行一半的时候,停下来检查各部零件有无异常。吴爱民刚好借机去了一趟厕所。

“反正停下来了,我去趟厕所。”吴爱民跟苏方达说了一声就顺着锅炉钢梯快速的跑了下去。吴爱民从心里不愿跟那两个孟加拉人打招呼,他们只会说自己相互听得懂的话,根本不懂汉语。再说还有苏方达跟另外两个人呢?

吴爱民回来的时候,翻译张雨涵跟他说,“那俩家伙告你状了,说没有见到配合的那个人?让我跟负责人打电话换人。我说,‘别人都有重要的活可干,只有他们暂时闲着没事。’”

“你问问他们是不是跟野猪同窝,我拿他们当人,他们反倒干起不成人的事来。”吴爱民知道张雨涵是不会把他的话翻译给他们听的。

有人送来了午饭。青椒炒肉,木须柿子,外加一个鸡腿,五只大虾,热乎的饭菜在环保的方便饭盒还有些烫手。送饭的人特意把三份盒饭送到了那两个孟加拉人的身边,其他每人一份。也许考虑那两个人的饮食习惯不同给他们外加六七个馒头。不知是谁的主意,这样的待遇体贴到让吴爱民几个中国人心里有点酸酸的。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人难以接受。送饭人刚刚离开,那两个人悄声低估了几句,矮个瘦小的便抱起留给他们的盒饭一股脑的重重的丢进了装着油污烂布的垃圾桶里。接着下了锅炉。一会儿从便利店里买回来了火腿跟面包。

“简直是畜生!”苏方达小声地嘀咕着。

吴爱民也紧紧的攥着拳头。

“你们不吃好好的放在那儿,拿回去别人照样吃,扔在垃圾桶算是怎么回事?”另两个也心有不平地说。

为这事跟人家计较的确显得气量狭小,但是物质的贵贱难道跟金钱价值是等衡的吗?吴爱民情不自禁想到垃圾场里那些腐烂霉变的发出恶臭的食物,越是夏季越是肉类的食物越是让人无法接近。有多少食物被悄悄的丢掉、抛弃,老鼠、苍蝇、蚊子以及滋生各种各样看不见的细菌不知给世界带来多大的祸害。同时在不同的地方又有多少生命因饥饿而被扼杀。这样的事儿只是碰巧遇到,吴爱民心里并非有所针对,这样的事儿并非不在每个人身上发生过,今天半碗米饭,明天半盘菜,随意丢掉吃剩的饭食似乎理所当然,用不了几天远远超出眼前的数量。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跟翻译说一声让送饭人带回或者放在那里原封不动也好,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心里觊觎得到的好处绝非是简单的一顿盒饭就能打动的,以此来向北星宣泄心中的不满,最好是北星工人当着他们的面把被丢弃的食物捡起来吃掉。

跟每个人不同经历的童年比起来,吴爱民的童年就像野生的蒲公英从根起到处充满了苦涩。童年跟他父亲相依为命的那些年月,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在他看来还算丰盛的美食。今天这样在他心里算是美味的食物咀嚼起来照样搅拌着难言的苦涩,离开家的时候父亲还在谆谆叮嘱,此时再好的食物对于父亲来说不再有机会品尝了,还有那些跟他一样在饥寒中长大的孩子们都活成了啥样子?都能有好的食物来果腹吗?浪费就是对生命的践踏,也是对人格尊严的蔑视,不管别人怎样理解,吴爱民心里是强烈反抗的。正如人有多言,又不花自己的钱,何必太计较!这话听来竟像自己有多么小气。

***

从那天下午四点一刻发生的掌声、欢呼声、嬉笑声就知道值得欢庆的场面有多热闹。起吊到位的二号锅炉汽包在三一250吨履带吊的配合下,像壮汉胳膊肘一样粗的半圆形吊杆牢牢来的把这个大铁家伙锁在了上面。人们脸上挂满笑容用响脆的掌声代表欢庆仪式,这种最纯真最原始最朴实的笑脸和掌声,不仅仅是为了工程大件吊装到位而欢庆,随着这个大家伙的安稳就位人们终于可以松下心来好好的歇息一下。可以得到北星公司的两天带薪休假,对于干工程的人说从就没想到过国家规定的法定假日,好像这些假日和规定从来就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像北星公司这样带薪休假对于他们来说是从来不敢去想的奢望的事,特别是在北星公司出劳务的印度人听到这个消息,大声欢呼,高兴的跳了起来。有人用英语叫着,“hellochina。”也有用刚刚学会的蹩脚的汉语喊着,“中国人,老大,我爱你!”

“这是一群得到一点好处就嗷嗷地乱叫的家伙,干活的时候能躲就躲,能偷懒就偷懒,不愿意多付出一点汗水,任何好处都不想落下,总觉得自己是活得最精明的,其实是最让人看不起的猪狗一样的家伙。”有人这样说完,又有人反驳了过去。

“不要这样说嘛,这样说他们也听不懂。再说汉语猪狗的发音在印度语里没准变成了亲娘亲爹一样的发音了。”

有人用那样难听的挖苦的口气跟印度人调侃着。得到回应是,“老大,你说得真好,我知道你是在夸奖你们自己。”

“混蛋,谁说他们不懂汉语?”

“是的,我们是混蛋,不过你们比我们更混蛋!”

“没想到这家伙是个汉语通。”

对于干工程的人来说,整体工程没有竣结之前,永远都是紧张繁忙的,业主等着工程投产回笼资金,工程队的人们也急切希望工程结束回家跟亲人团聚,对于离家久别绵绵思故乡的人们来说没有比回家团聚更重要。长相厮守不觉情义深,浅别思归愁苦日尚短。

***

太阳带着十足的热量从远处海面将要沉落下去了,这一年里是人们最后一次看到太阳的影子,等到下一次跟太阳照面的时候将是新一年的开始了。晚上下班前,吴爱民,苏方达,站在锅炉钢架最顶端的平台上朝远处望去,沧海无际,天宇澄净,彩霞绮丽。吴爱民沉默的盯着被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犹如海市蜃楼一样繁杂的胜景。他虽说所学不多,但对毛主席诗词的酷爱却情有独钟。因毛主席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竟把同一格调的宋词也多有记在心里,特别是那句,“徙倚望沧海,天净水明霞。”眼前看到的自然景观毫不逊于一千多年前江南才子叶梦得怀着忧国忧民的心里走出小窗低户陡然间看到的景色。

这晚太阳似乎不甘心一年这样结束,眷恋着天空和大海。远处的天空和大海交织在一起被晚霞染得彤红彤红的。似乎特意制造出美好的景色在人们心里留下难忘的记忆。

像无数失去亲人一样,原本是不值得一提的理所当然的生活琐碎一下变成值得珍藏的美好的记忆,即使最严厉的教训也变成深有留恋的爱意。何况吴爱民的父亲从小就觉得亏欠着孩子的,不曾对他有过一点过激的打骂。尽管吴贵成也拼着命的想让吴爱民在学校念出好成绩,像那些有头有脸的过着轻巧的生活。当他明白自己所谓美好的想法不过是一种梦想,也就毫无办法的放弃了。尽管后来吴爱民知道按着父亲那样的希望不但是一条改变自己命运的捷径,也能使父亲脱离苦难的生活。但生活不会因为在他知道生存艰难时的觉醒而给予弥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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