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第一眼见到赫燕霞的时候起,穆紫杉便晓得那是个难以对付的对手,那人心思慎密又冷静决断,想要在她身边找到破绽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后来宫中布防出现疏漏,穆紫杉和她师妹还以为好运终于等到机会,谁知那机会竟是琼英宫宫主布下的天罗地网。
为了能将师妹顺利送走,穆紫杉甘愿留下拖住追兵的脚步,顶着浑身的重伤硬是和赫燕霞缠斗了几十招,虽然那之后自己一直被关在地牢里折磨不断,可是想到小师妹能够逃脱这炼狱,她也觉得自己的牺牲不是没有意义。
她又哪里能够料到赫燕霞会有那样大本事,能够把她已经送出去的小师妹抓回来,她不得已之下才和这魔头立了协议,只要自己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能去折磨自己的师妹。
自己凭着毅力苦撑熬过所有的折磨,每一日生不如死的酷刑终于将她最后一丝生命都磨尽,谁知那魔头却找来妙手神医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连死的权力也不留给自己。将她从鬼门关拉回之后,又下了药连她的自尊都全数摧毁,甚至将她用以苦撑不死的希望都生生夺去……
她忘不了自己在赫燕霞身下呻吟求欢的耻辱模样,更忘不了那时从纱帘后传来的哽咽,忘不了小师妹那令她疼痛到近乎凌迟的目光和眼泪。
被赫燕霞夺去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又算到约定的日期将近,她只想一死了之,不要再如此耻辱地苟活在世上,谁知那魔头却用师弟师妹的性命作要挟,要自己继续苟活在这世上,还要自己舍却一切变成她的奴仆……像是一只机关算尽的蜘蛛,早已布好了巨网等待自己掉入陷阱,被她以同门师兄妹的性命作威胁,她除了妥协再无别的办法。
本以为送走师妹她便再无牵挂,可以安然赴死,哪知道那心思慎密的女魔头竟然还留了后招,她也当真是太过天真,早知这魔头不是一般人,又怎么会轻轻松松将潜入宫里的奸细放走?自己又怎可能如此轻松地寻得解脱?只是被她夺去了生命中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现在竟然连以死解脱的机会也不给自己,自己对赫燕霞的恨意早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清楚的了。
可是那人仆从无数,又何苦费尽心机要胁迫自己跟在她身边?她又为何几次三番地为了营救自己以身犯险,不顾安危?又是为何执意将自己留在身边,甚至连神志不清的时候都死死抓着那只小盒子?
那些刻意为之的温柔,那些令人意外的幼稚与任性,那些仿若全身心相信的信任,会因为自己说的一句话开心,又因为另一句话动怒,会自顾自地去做像在讨好自己般的举动,也会带着些恶趣调侃自己……就好像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完全和那个叱咤江湖的魔教宫主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不一样的赫燕霞令她莫名困惑,在这个赫燕霞身上,她看不到蝇营狗苟的机关算计,也看不到丧尽天良的嗜血残忍,与她日夜相处的人有着与所有人无异的寻常情感,会开心,会生气,会信任别人,也会害怕背叛……而且和自己一样,也会偶尔流露出希望有人真心对待自己而不离开的希冀神情。偶尔那人甚至会令她怀疑,自己所面对的只是一个比别人更骄傲和更自在无拘的人,此刻所看到的赫燕霞和彼时印象中的魔教宫主简直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然而她终究还是领悟到那些寻常人的特质不过是她用来伪装自己的表象,为了能够逃脱敌人的追击,她竟是冷血到连救命恩人都能够轻松杀掉,若不是丧尽天良,寻常人又怎能做到如此心狠手辣的地步?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样地愤怒,或许只是因为见过她寻常的一面才会对她抱有怀疑,所以才会因为失望比她应有的反应更愤怒。如果她自始自终都是那个残忍冷血的魔教宫主,或许自己便不会有那样强烈的情绪,因为她的做法完全符合她的身份和自己的理解,她只会在心中更多出一分杀意,而不是这无意义的愤怒。
强烈的情绪冲击下,自己给了她一巴掌,还一剑将她身旁的柳树一剑斩断,她不明白自己那时为何没有杀她,或许只是对自己看错人感到失望,她也不明白那时赫燕霞为何毫不还手任自己打骂,甚至还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一个人整夜在外徘徊,回来之后还做下那莫名其妙的承诺。
那之后赫燕霞的讨好已经显而易见,自己想装作看不到都没有办法,而她也信守承诺没有再胡乱杀人,甚至连一贯的阴险冷酷都有所收敛,只在自己面前露出她如同常人一般普通的一面。
时而任性,时而放肆,时而又有几分半真半假的温柔,和她相处越久,穆紫杉便越看不清这人,不明白自己在她身上看到的东西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也不明白这人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到底有何用意。若真是为了一场给生活找点趣味的游戏,那她的投入也未免太多了些。
贺州的花灯会繁华又热闹,和她一起看杂耍猜灯谜,似乎也能受到周围人的影响一般,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有那么短短的一瞬,穆紫杉甚至觉得她们只是一对寻常的伙伴,没有什么魔教宫主也没有什么与琼英宫有着血海深仇的遗孤,只是下一刻,她便马上意识到自己想法的荒谬,只要她二人在世一刻,就永远不可能有成为伙伴的那一天。那些寻常平淡的东西,只不过是赫燕霞用来伪装的假象,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杀人无数又丧尽天良的人,她又怎么能忘记这一点。
在耀目的烟火下,赫燕霞的亲吻令她感到窒息,一瞬之间仿佛时间停止,也让她忘了那些纷繁复杂的心思,那一天,赫燕霞破了当初与她定下的规矩,再拿出那只盒子,以师妹的性命威胁她,就像那人一如既往的任性与自私,从来只会按着自己的方式行事。
自己的心早已被她折磨得犹如死灰一般,可是还是不禁问了她为什么,那时她说“大概是喜欢上你了”,听了这答案,穆紫杉却只觉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也懒得再去猜这句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也懒得再想那人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或许这样还会让自己来得轻松一些,若是不去恨赫燕霞,或许她便会恨死犹如傀儡般活着,还对赫燕霞心存希望的自己。
若真是要如傀儡般活着,那么索性连一切感情与思想都丢去,或许那样便不会像从前那么痛苦,不会希望,也不会失望,没有任何期待,便不会有任何折磨她的痛苦。
只是那人为何要将琼英宫的秘密告诉自己,又为何将那些贵重的信物留给自己,在自己危急之时还不忘为自己安排后路。想起她那时在山道中和自己说的话,几分调侃几分认真,简简单单的一句“不要背叛我”,眼神之中却透出迫切的渴望,几乎令她难以忽视。
她并非擅于说谎的人,那时却如此顺利地说出不会背叛她的话,虽然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妥协,可是一句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而那个人,竟然会对着这难辨真假的话,对她说“我信你”。
其实凭着自己的功夫,要躲过“碧影”并不是什么难事,或许只是因为那一瞬间的犹豫,自己才会被一只小虫咬中。
看着那人被众人围追堵截,自己是该帮她?还是该趁此机会将她杀了从此之后断了师妹被她害死的危险?若是自己真的动手杀她,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背叛”而伤心难过?又或者是自己出手帮了她,自己日后会否因为这一日的心软而更加憎恨自己?
或许对她来说,被“碧影”咬到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远处的打斗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下来,那个人……不知她到底是死还是活……
恍惚间,穆紫杉忽然只觉一股空气从面前涌入,赫燕霞走时盖在自己身上的长衫突然被掀开。
难不成是那人真的将那么多追兵都摆平了?现在返回来找自己么?
只是长衫掀开之后,穆紫杉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只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此刻正蹲在自己身前的树枝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一边将长衫收起,一边带着调侃般地自言自语,
“藏在这儿的还真是个小美人……”
47救兵(三)
穆紫杉看着面前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