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古,我不想出去了,不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从这天晚上起谢桂贞就没再去瞒着刘椿古吃避孕药了,是她不想吃还是忘记了,这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怎么想的呢?
也许她是想真正做一个山里的女人了,为自己的男人生儿育女,安分守已……也许不是这样的想法,她萌动了更让人思量不透的东西。
日子像流淌的溪水一样,流啊流。
太阳升了又升,落了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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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桂贞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她的眼睛悠泛悠泛的漾荡着涟漪,它时而凝视着村口的山岭,近的绿得苍翠,远的薄得黛蓝,遥遥的天边飘扬着白云,像县城之夜的景色,淡淡的,淡淡的。她记得在县城里念高中的时候,国庆节那热闹、壮严的气氛是那么诱人欢悦,还有那元旦、三八节、劳动节……而这一切对谢桂贞来说已经成为茫然的向往和寄托。这一切为什么远离着她呢?爹爹坑唯有重重叠叠的山影和树林,太单调泛味了,漫长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她仿佛感到辽阔的人世间只是她一个人在承受着这压抑、空虚的苦闷,该是何等的不公平。埋怨命运吗?真有注定了的八字吗?不能埋怨命运,不能有注定的八字,错了,来爹爹坑错了,没有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毁了,毁了,除了从他那里享受到一点快乐之外,还有什么?呵,细细想来也对不起他啊,他没得到一个忠实的女人……来爹爹坑的时候只想着一线生存的希望,没想多少事情,可是现在为什么又要想这么多……是啊,若不是他把自己领进爹爹坑现在又怎样了呢?也许已成一堆泥土……那个死尸般的岁月啊……那个时候啊……想到这里她蓦然感到有一点什么在她的胸口和记忆里搅动起来,这东西越来越大,卡住了她的咽喉,使她穿心撕肺似地难受。
人生啊人生。
刘椿古一直对谢桂贞的心理动向毫无觉察,只是看到谢桂贞比过去寡言多了,不像以往那样开朗。他想,这大概是由于年龄的增长变得老成,隐了脾情而已。刘椿古疼爱谢桂贞,把她当做孩子一样哄。有一天谢桂贞从刘青青那里拿回一叠小说杂志坐在房里静静地看起来。刘青青一再叮嘱谢桂贞,这是从县城一个熟人手里借来的,借期将近一年了还没还给人家,过段时候她打算去一趟县城,顺便把这叠小说杂志尽早交还给那个熟人。谢桂贞不知怎的对小说仍感兴趣,大概都是因为喜欢文学的缘故。在大学期间,她背下了多少国内外文学家的名字呀,古代的,现代的,当代的,她阅读了很多名著,那样让她轻松、惬意、兴奋……数一数吧,看看还能想起哪些名著的作家来……首先是外国的列夫&;#8226;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夏洛蒂&;#8226;勃朗特、海明威……
谢桂贞忘情地一转眼就看到了中午,接着还看下去。在村前翻地的刘椿古的爸妈饥肠辘辘地看到家里厨房久久地没冒出烟火来,不知在家的媳妇干什么去了。回到家里,刘椿古老爸见媳妇的门紧紧关着,使老婆子去窗前探视。老婆子见着房里的谢桂贞伏在那里失魂落魂地看着小说,肚里很不高兴地想说几句火气话,却被刘椿古老爸止住了。他们然后自己悄悄地做了饭吃,又悄悄地出村前劳作。
“哼,娶了这样一个媳妇,我们的家门得倒栽啦,还要我们这些老骨头养着!她真是命好八字正?我们的命就那样歪?”
老婆子走到地里时一古脑地对着刘椿古老爸嚷着, 仿佛是刘椿古老爸娶回了这么个媳妇,将淤积在胸窝的怨气全倒在他身上。这天刘椿古被村里一家喊去修房子, 中午没回来,他在主家做完下午的事后,早早吃完晚饭走回自己家里,这时天还没落黑。刘椿古踏进家里时,只见谢桂贞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刘椿古走前去翻开被头,谢桂贞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泪痕满面。
“桂贞,你怎的啦?哭什么?”
“没哭。”
刘椿古拿过桌上的小圆镜对在谢桂贞眼前晃了晃,她看见自己在里面像一片憔悴的枯黄的落叶。
“你到底哭什么?”
“没哭什么。”
“没什么你又要哭?嗯?是不是有伤心的事?有什么伤心的事?讲我听听不行?要包在肚子里?”
谢桂贞盯着木楼板,眼眶渐渐地又溢满闪亮的涟漪那般的光圈,光圈愈来愈拥挤,尔后溢出她的眼眶。
这是那样困倦的眼泪。
“你这样下去,害你自己的身子,为什么不能愉快一点呀,碰到难过的事也得想开些呀。”
“椿古,我的命会短吗?”
“有我在,我会让你长寿百岁的。”
谢桂贞凝望着刘椿古凄楚地一笑:“我不要这么长的命。”话毕,泪珠像细沙粒一样滚落下来。她伸出一只手用劲地拧着刘椿古的大腿,直到疼得刘椿古推开她的手。
刘椿古诧异地看了谢桂贞许久:“你为什么扭我?你在恨我?我哪里叫你不顺心了?桂贞,你这人真是太古怪了。”
谢桂贞此刻似乎隔了几千年没有过睡眠,刘椿古转眼之间,她就闭上眼皮轻轻地呼吸起来,缺乏光泽的脸孔如一块贫脊的土地。她在不知不觉地衰弱着。爹爹坑啊,请你还给我生气勃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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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峡里响彻着一片无休止的霍霍声,这是树木被南风吹压时发出的低吟。湍鸣的溪畔石蛙在喔喔喔地拉着浑浊嘶哑的嗓门,讲述着它们荒唐的经历。
爹爹坑外的筑路工程队这天晚上很热闹,居住的营棚里荡漾着欢乐的笑声、尖脆的叫声、喊声……他们手里嘴里抓着啃着糖果,围着刘福祥和刘青青在喜喜哈哈。因为昨天刘福祥和刘青青去县民政局办了结婚手续,带回大包的喜糖。这时他们在筑路工程队的宿营地上举行聚会,除了工程队的人外没有其他人参加。聚会的气氛十分热烈,刘福祥没有买酒来喝,而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们却满怀醉意,这时望着刘福祥和刘青青他们俩,各自在脑袋里溅起汹涌澎湃的想像……洞房里的抚摸、拥抱、亲吻、语言、血肉交合的情景像透明的玻璃似的捉摸不定地滋润、洗涤着他们,使他们的抑制中枢无法抗御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