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至深,时而有虫鸣声传来,越发将屋内衬得一片寂静。
符诩披着一件衣裳,独坐在桌案前,摇曳的烛火将他孤寂的影子拉长,他缓缓展开竹帛,提笔在上面写下了‘皇权’两个字,随后他沉思了一会,从左侧的矮柜中取出了一卷羊皮卷轴。
在橙黄的烛光下,卷轴缓缓展开,上面绘制的山川城池,也渐渐显露出了全貌,这是一张详细的驻军防卫图,整个十三州驻扎的兵马皆标注于此,符诩取了红色的朱批,在地图上圈定了几处驻兵——他们的统领皆在战乱之时立下了赫赫战功,只可惜出身寒士,不被世家所喜,又因军中声誉过高,被君王萧煜猜忌,故而仕途坎坷,郁郁不得志。
想到这里,符诩嘴角浮现出了一个无声的笑容,谋士与武将之间,就如同泾渭之水,一向保持着微妙的界限,一则是因为双方理念不同,互相瞧不起;二则便是害怕引起主君的猜忌。当年在谋士团的时候,符诩对这一点一向很注意,因此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与那几位武将,竟然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他折好驻防图,又再次提笔在竹帛上写了‘门阀’二字。门阀与皇权之间,一向在不断的冲突与妥协中平衡利益,换句话说,皇权并非没有办法遏止世家的膨胀,不过是当时的帝王缺乏不凡的魄力,畏惧甚至是折服于世家的力量罢了,而现在萧煜与世家之间的火已经点着,他符诩要做的,不过就是让这把火烧得更旺而言,而这将近十万的兵马,便是萧煜对付世家的筹码。
想到这里,符诩又盯着‘世阀’二字看了许久,随后摇了摇头。他心中想到:世阀之间一向狼狈为奸,他们虽然手无重兵,却掌控着这个国家的各个方面,不能强取,只能蚕食取代,离间分化,再给予雷霆一击。
可在此之前,符诩需要寻找到一个牵制世家的势力,他心中已有目标,却仍然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他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酒壶,寂静的寝室内响起了淅沥沥的倒酒声,符诩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驱走了他的困倦,却也刺激了他的病体,符诩捂着嘴压抑的低咳了几声。
他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仍然惊醒了床榻上的白貂,白貂蹭的一下弹了起来,似乎被噩梦惊醒,她一脸懵逼甩了甩脑袋,她抬起爪子揉了揉眼睛,才渐渐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房间的一角仍然亮着昏暗的烛光,桌案边的火炉即将燃尽,散发着微弱的火光,披散着头发的符诩,正俯着身子咳嗦。
苏黎一惊,立即迈腿跑了过去,可她睡得糊里糊涂,没走几步就被被子绊了个貂啃屎,符诩显然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立起身子,脸上还有些潮红。
“咳…毛毛,你个傻貂,四只腿走路都走不稳,以后修炼成人,用两只腿走路还怎么得了呀。”
讲真,这个问题苏黎还真的考虑过,穿越这么多世界,她一向都是做动物的时候比人多,人类的那些习惯,大抵已经在她的记忆中渐渐模糊了吧。
白貂跑到符诩身边,鼻子抽动了几下,敏感的嗅觉让她闻到了一股酒味,她立即抬起头怒视符诩,貂脸上写着‘你又作死’几个大字。
符诩干笑了两声,满脸不正经地说道:“哈哈,毛毛你看,这长夜漫漫,孤寂难耐,我身边没有美人红袖添香,只能跟一只不会说话的貂玩过家家,你还不让我以酒一解烦忧么?”
白貂递给了符诩一个冷漠的表情,显然是已经对符诩的时不时抽风习以为常了,符诩遗憾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白貂的皮毛,“毛毛,你没有之前那么好玩了,一逗就炸毛。”
被符诩的手碰到,苏黎骤然抖了抖,他的手指冷得像冰块,刚从热被窝里爬出来的白貂被刺激地打了个喷嚏,符诩缩回手,对着白貂说道:“快回去接着睡。”
白貂不为所动,坐在原地定定的盯着他看,一人一貂对视许久,到底还是白貂先妥协了,白貂叹了口气,站起来用爪子拍了拍那件掉落在地的衣服,又看了看符诩,意思很明显。
符诩将衣服捡起来重新披上,垂眸温声说道:“乖,明天带你出去玩。”
白貂哼了一声表达不满,又重新往床榻的方向走去,可走到一半,又骤然折了回来,一伸爪子将桌子上的酒壶给推翻了,她昂起头,毛绒绒的大尾巴得意地甩了甩,才重新钻进了被窝。
瓷片碎了一地,周围不到一会就弥漫着酒香,符诩却突然低笑了两声,半刻后,房间又恢复了一室寂寥。
他重新拿起竹帛,思绪又回到了方才犹豫不决的那个问题上。
每逢战乱,世家虽不至于如同平民一般如浮萍飘散,却也是根基飘摇,元气大伤。几年前的诸侯战乱,有多少门阀因此倾覆没落,又有多少世家举家迁徙避祸,多年经营的影响力付之流水。
只可惜萧煜成事,又倚仗了这些势力的扶持,才让其中的投机者有契机死灰复燃,甚至再上一层楼,若不能及时遏制世家膨胀,只怕又是重蹈覆辙,历史重演。
符诩挽起袖子,提着毛笔的那只手却迟迟未动,直到笔尖的墨汁滴落在竹简上,他才长叹了一口气,沉重的写下两个字——胡人。
若想让那些一太平下来,便蠢蠢欲动的门阀们,缩回那颗贪欲之心,唯有让他们看到更恐怖的威胁,唯有兵燹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