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不到月色的声息一样,除了背后的蝎子,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你曾和我们的同族人生活很久吗?”黑暗中的人突地又问。“但是妖巫族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了吗?”
江湖沉默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许久后才开口。
“我认识你们族的一个女子,我叫她月色。”
苍老的声音还是不急不缓,“我不认识什么月色,自从十二年前那场战斗后,我就一个人在这里了。倒是这里经常有很多人来祭坛找东西,我每次都会躲起来。即使我不能延续妖巫族的历史多久,但至少我活着就代表这个族不灭。”
山影中终于走出了一个奇瘦的老人,他身上的皮肤像是风干在骨骼上一样。但是那种熟悉的阴森告诉江湖,他的确是月色的族人,月色说过所有族人都死在十二年前,但是这个人却活了下来,那么是否代表月色也可能会逃过一劫。
“我不知道你们叫她什么,但是别人都叫她女鬼。她……她是我娘子。”江湖转过头看向悬崖的方向。
老人开始怪笑,笑够了,他上前靠近江湖仔细的打量,“我知道她,她在我们族里的确叫女鬼。”
“这个名字不好,所以我帮她改了名字。”江湖想起那天的月亮和月亮下的女孩,禁不住微微一笑。
许久后,老人用一种奇怪的声音喃喃道:“她还是走了与她娘相同的路,选择了一个外族人……命啊!”说完神色一变,“你可知道我是谁?”
江湖摇头,“她说族人都死在十二年前他们长老发起的瘟疫中了。”
“哈哈哈,你果然是那丫头的人。可是她说错了,当年不是所有人都死了,这山里本来还有几个苟延残喘的妖巫族老家伙,但是现在恐怕只剩我了吧。”老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中,“那天好多尸体,我找了半天找不到一个活着的族人,这时山下的那个皇帝又派了人来,我只能看着所有人的尸体被混在一起烧掉。十二年了,我总想要是真有人活下来,会回自己的家看看吧。可是……没有一个人,只有蝎子陪我。”
“你没看到月色吗?”江湖的心揪紧的问。
老人摇头,“她不是月色,她是女鬼。若不是因为她的父母,两族人不会落得同归于尽,都是她的母亲,谁不爱偏偏爱上炎巫的族长。那个男人为了她连命都丢了,她只好怀着七个月的女鬼回到族里,但是当天她就因为接受族里的惩罚死在祭坛上。女鬼出生的时候,她母亲已经死了一天了,我看到她的肚子在动,剖开她的肚子才看见那可怕的孩子在看我。她是女鬼,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女鬼。”
“不!她不是女鬼!她是我的娘子月色,两年前她因为我被打落了这个悬崖,你见过她吗?你们妖巫族不是很难死掉的吗?她不会这样死的,对不对?”江湖哀求着看着老人,希望他告诉他月色没死。
老人震惊地看着悬崖,良久后他开始狂笑,“她掉下了这里!她掉下了这里!哈哈,本来还以为能靠她延续妖巫族的血脉,这下不用期待了。”
“什么意思?”他惊恐的问。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两族要住在这座灵巫山吗?”老人悠悠的述说着。“因为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像你们常人一样,会痛、会因为受伤而死,而不是那种不砍下头就死不了的怪物。这个悬崖是我们妖巫执行死刑的地方,这里不但是这群山中最深的悬崖,而且下面还有无数的石剑,即使不被石剑刺死,也会掉进石剑缝隙里的地下暗河,你可知道那河是热的,可以瞬间烫熟一切活物,更何况它深不见底,也不知道流向何处。”
“所以……”江湖颓然的跪下。
“她死定了。”
江湖不禁默默的哭泣,撑了这么久的希冀,真的一点余地也不给的就这么破灭了吗?想起客栈里绝望等待的姐姐,想到枯井里幸福死去的一家人,他没有勇气面对自己残缺的心几十年,甚至等不及别人来结束他的生命了。用手背慢慢遮住不停流泪的眼睛,但是眼泪还是带着冷冷的月光溢了出来落入口中,他就着这泪水品尝自己的心酸。
月色不是女鬼,他才是不祥的鬼,从出生后就一直不断害人死去,该死的是他不是月色。
他站起来走到悬崖边。
墨蓝的天空,残月冷漠的透过云层望着他,乌黑的群山怜悯的围住这片寂静,一只不知名的鸟怪叫着在山顶盘旋。他就这么站在悬崖边张开双臂,夜风从他身上每个空隙侵入,把他的衣服吹得鼓胀,整个人彷佛就像一只在夜里歌舞的鸟儿。他渴望这种自由、渴望这种解脱,若是见到月色,在投胎成人前,他一定带她先去做一对比翼鸟。
“你就这么死了?”老人讥讽的道。“我们两族躲进这山里就是希望过着平凡的日子,可是你们这些人害怕我们的能力又嫉妒着我们,宁愿把毫无威胁的我们赶尽杀绝。我们那么努力的活着都没机会生存,你们总是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
江湖不理他,一只脚就要跨出去。
“你可知道祭坛里的是什么,那是我们族里为了保护孩子做的防护洞,就是怕一旦有了灾难会波及他们。女鬼当年侥幸靠那个活了下来,十年后却还是死去,可是用她的命换来的你,却如此辜负她的牺牲。”
江湖的脚定住了。
“一条人命的诞生可以很轻易也可以经历无数困苦,你也是个背负不少过去的人吧,你真要浪费自己的命吗?想想为你死的人,想想为你死的女鬼和为了女鬼死去的人。你以为你在地府见到了她,你就能心安?”
江湖闻言,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山下的凄凉景象浮现在眼前。天下还有很多比他更悲惨的人在痛苦挣扎着,他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