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这一病便是昏昏沉沉好多日。
医官甚至一度以为是染了疫病。
这些年,天下疫病时有发生,疫病之下,又有饥荒,才有了那肆虐的黄巾军。
好在刘协昏沉数日后,渐渐便好转了。
他这具身体,小的时候就经常生病,看来以后更要增强体魄才行。
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刘协才刚刚好转,便唤曹昂与淳至阳进来,叫他们说说这几日朝中都有何事发生。
他年纪再小,也是皇帝,问朝政也是正理。
两位少年围坐在皇帝病榻之侧。
曹昂先道:“陛下刚病的时候,朝廷便任命了太尉刘虞做了大司马。”
刘协问道:“那如今的太尉是谁做了?”
“如今太尉乃是董卓了。”曹昂又道,“还给他加了钺、虎贲。”
刘协又道:“那他原来的司空之职是给谁啦?”
“给了原太中大夫杨彪。”
“唔,杨彪……”刘协呆着脸想了一想,忽的一笑。
曹昂问道:“陛下为何发笑?”
朝廷简直成了董卓的私府,大员任免都由他说了算,小皇帝听了怎么还能笑出来。
刘协道:“朕是想起那杨彪的兄弟杨琦的一则笑话。从前杨琦做侍中,先帝问他,自己比桓帝如何。那杨琦便道,就如同虞舜比唐尧一般。这人连皇帝都敢讽刺,脾气大得很。”说到这里,他的笑容散了,又有些悲伤之意。
淳至阳在旁看到,便问道:“陛下讲笑话,怎的又伤心起来?”
刘协叹了口气,把那则笑话讲完,“杨琦讽刺先帝,先帝自然不悦,便说,你这人性格刚强,不肯低头,怕是死后也要召来一头大鸟呀。”
“那是什么意思?”淳至阳不解,“召来什么大鸟?”
曹昂却是读过的书多些,解释道:“那杨琦祖父杨震当年遭谗言流放,于洛阳城外自杀,后来平反改葬,出殡之日,有大鸟高丈余,集聚在他坟前,俯仰悲鸣,泪下沾地,等他入葬之后,这才飞去了。”
“我懂了。”淳至阳道:“先帝就是警告那杨琦呗,小心有一天他也像他祖父那样冤死了!”
刘协默然不语,其实经了桓帝与灵帝两代胡闹,又有董卓入洛阳后的残害,真正心向汉室,性情忠直的臣子,已经很难留在中央为政了。
他如今想要真正的自己人,一时间却也寻不来。
不过都是各怀私心,互相利用罢了。
正在思忖,忽然听那淳至阳低声道:“我知道陛下因何忧心。陛下给我几个郎官,我为陛下除掉此贼便是。”
他这是要刺杀董卓之意。
曹昂忙道:“御前慎言!”
刘协一愣,抬头看向淳至阳。
此前他强留了西园校尉家的公子们入宫,初见时也温和亲切同他们说话,也邀他们共乘出入。可是在心底深处,刘协知道自己没把他们当作活生生的一个一个的人来看待。
他看他们时,看的是趁手的工具,看的是他们背后的兵权,看的是天下那黑白纵横的棋盘。
可是此刻望着淳至阳那少年明朗的面容,听着他那冲动意气的话语,刘协终于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他老去了太多年么?
虽然换了一具年幼的躯壳,却换不回一颗年少的心。
似这等不计利害得失,不算生死荣辱,豪言壮志的少年心,是何等鲜活温热呐。
淳至阳见皇帝不答,又道:“怎么?陛下不信我能做到?”
“信。”刘协微微一笑,只觉随着这一笑,他自己也柔软下来。
可是随即,他又恢复了帝王的深沉,“然而事成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