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傕已死,他的侄子李利这会儿递上了降书,正忐忑不安得等候在宫门外。李利三十如许,乃是李傕兄长之子,此次在身边谋士鼓动下,得到了贾诩的许诺,这才孤身入长安城,要为身后的三万凉州军求个活路,也是为他阖族求条活路。
但是等候在宫门外,李利独自望着那巍峨高耸的宫墙,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也许宫门一开,里面的郎官便要出来拉他去刑场。若果真遭遇不测,那家中妻小便只能依靠兄弟李暹照料了。但若是朝廷不接受他们的投诚,李暹带着手下的人,没有粮草,没有后援,又能怎么维持呢?
李利正胡思乱想,就见眼前的宫门缓缓开启,两列郎官奔涌而出,将他隔离在数丈之外的路旁。这是什么大人物要出来了么?就见宫门正中,四匹白马在前,引着天子座驾缓缓而出。
皇帝深夜出行?
李利还没理顺思路,就见那座驾已到了自己跟前,窗口处帘幕打开,里面居中而坐的小少年转眸望来。
那小少年转眸望来时,神色淡漠,好似无喜无怒之人,待望见了他,黑嗔嗔的双眸一定,沉了一沉,目光如电,有穿透对方四肢百骸之力,淡声道:“你便是李傕的子侄?”
李利不知为何,被那小少年高坐车驾中这样一望,只觉自己好似成了蝼蚁一般,忍不住要匍匐下去。他想,自己以叛军之身,独自入城,在诸多郎官包围下,面见皇帝,有些胆寒也实属情理之中。
李利咬紧了牙关,跪地垂首道:“罪臣李利……”
一开口却还是声音发颤。
“什么罪臣?”小皇帝笑起来,语气随意中透着不过份的亲切,消解了此前那份寒峭之意,道:“你有胆有识,为了消弭战乱,敢孤身前来,投诚朝廷,这是大功一件。不独你的亲族要谢你,连你手下三万凉州军也要谢你,你这是救了他们呐。你救了大汉的子民,那便是于朕有功了。你远道而来,又经变动,想必疲惫,且在客舍歇下,另有人安排你。待朕回来,再论你的功劳。”
李利满心忐忑,方才还疑心要给推去刑场,忽然听了皇帝这番话,竟有些不敢信,直到车马声辘辘,渐行渐远,才回过神来。走在最末的郎官拉他一把,扶他起身。
李利下意识点头道谢,又去拍打膝盖上的泥土,这才慢慢明白过来,心中的恐惧消去后,先是如释重负,继而一种意想不到的空茫之感又涌了上来。他的叔父原是董卓部将,一路跟随入洛阳,又东征西战。他则一直追随叔父。如今董卓已死,叔父也死,他带着兵马投诚了朝廷,在朝中却并没有根基亲旧,掌权的王允吕布都是他的仇敌,张绣是杀叔父的仇人,连这次仰仗的贾诩也并没有多少交情。今后他的路该怎么走?从前只要跟随长辈,不需担忧其它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李利正在路边失魂落魄,就听身后有人唤他,“这位可是李将军?”
李利回身,就见一位如玉少年含笑相望。
少年微笑道:“下官冯玉,乃是宫中郎官,奉陛下之命,迎李将军去见长公主殿下。”
见长公主殿下?李利走路好似在飘,直到进了长乐宫,还没明白过来,皇帝这等安排,究竟是何用意。
李利来到长乐宫,一入门便觉水汽湿润,花木葳蕤,与他在外所处的征战之地迥然不同。
李利跟随冯玉入殿,便见殿中两姝正在摆弄一瓶芍药花。李利不敢多看,只瞅了一眼,便垂下眼皮,拱手等候。
刘清调整着那瓶中的十数枝紫红色芍药的高度,就中多为花苞,只开了两朵,听了冯玉报信,侧身看一眼李利,笑问道:“李利,你看这么摆好看么?”
李利一愣,忙看一眼那花,道:“好看。”他又看向冯玉,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刘清心思还真就在花上,又转头摆弄了一番,再问道:“现在好看,还是刚才更好看?”
李利看一眼冯玉,迟疑道:“刚才……更好看?”
刘清歪头瞅着那花,拍手笑道:“我也这么觉得。”又重新摆弄回去,手上忙着,瞥一眼李利,问道:“你多大了?成家了吗?”
李利又是一愣,一五一十回答了。
“那你在外打仗,妻儿也都跟着在军中么?”刘清开始聊家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