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高照,兵乱平定后的长安城逐渐恢复了生机,是日阳安大长公主府前,车水马龙,将府门围得水泄不通,迎宾的仆从跑进跑去,忙得满头大汗。城中高官亲眷齐聚一堂,只为庆贺阳安大长公主五十岁整寿。
当今陛下年幼,乃是灵帝唯一健在的子嗣,其上皇族血亲也多凋敝。桓帝的几个女儿,只长女刘华坚强得活到了五十岁,得以随车驾西行,来到长安。刘华既是大长公主,又曾抚育过皇帝唯一的姐姐万年长公主刘清,且膝下所出伏德又跟随皇帝左右,自是地位超然,乃是都中女眷第一人。
如今阳安大长公主的五十岁整寿,都中达官贵人岂有不遣女眷前来逢迎的?
既是祝寿,自然要热闹。
此刻府中后院厅堂之前,几名俳优抱着扁鼓,戴帻赤足,神色夸张,正即兴演奏。
仆从唱着来客身份与送上的礼物,那些俳优便立时举槌击鼓,嘻笑道来,又生动又有趣。
阳安大长公主擦着笑出来的眼泪。
长媳林氏侍立在旁,笑道:“殿下厉行节俭,府中原不养这等俳优,是夫君请来为殿下做寿的,还怕殿下不喜——好在殿下笑了。”
董承之妻吴夫人坐在阳安大长公主下首,笑道:“这是公子的一片孝心。我真是羡慕殿下,享着儿子的福了。我家那个还小,也不知他长大了,记不记得给我做寿。想来不是人人都能有殿下这样的好福气。”她便招手,要侍女将礼物呈上来。
阳安大长公主笑嗔道:“我原说不收礼,只叫你们送新种的菜来。料想你们心中不安,竟是只管送珍宝,送菜只作了添头。”她的想法原是好的,但是底下女眷岂敢只送几颗菜?都是珍宝也送了,菜也送了——虽是寻常的菜,每家单子里几十车、几百车的量,却也不是个小数目。一时间长安城中菜价都要涨了。
吴夫人送上的乃是一尊精美的赏玩玉器,以整块良玉雕就,对光透着结晶的粉白之色,上雕螭龙、独角龙与手持灵芝的仙人,观看角度不同,呈现的画面也不同,分别是“仙人戏螭虎”、“双龙争仙芝”与“熊龙相嬉”。
阳安大长公主这一生,见过太过稀奇精巧的玉器珍宝,拿在手中把玩一刻,礼貌性得赞了一句,便搁下手了。
吴夫人也没奢望一块玉器能叫大长公主赞叹,只是借机离主人近了些,指着隔窗在水榭中玩耍的女孩,笑道:“殿下瞧瞧,她们姊妹倒是投契。”
水榭中,一众年轻的女孩正听着厅中俳优的唱词说笑,有人低头拨弄清凉的湖水,有人交换把玩着精美的绣扇,居中坐在长凳上的两名女孩最是显眼,一为阳安大长公主之女伏寿,端方得体;一为吴夫人之女董意,清丽可人。两女都是庶出,也都是府中唯一的女孩。伏寿比董意大两岁,时年十六。
阳安大长公主不叫小辈陪在身边拘束,此时见女孩们欢快神色,也觉欣然,叹道:“正是好时候啊。”一时间想到了自己遥远而短暂的少女时代。
吴夫人却是意有所指,笑道:“在家时总是快活,我只担心我这女儿在外面受委屈。若是日后也能叫她们姐妹相伴,叫意儿跟随姐姐,那我不知该有多放心宽慰。”
两位女孩正是到了该论及婚嫁的年纪。
伏家一向与宫里亲近,吴夫人自忖自家董承也是皇帝的表叔父,虽然家中不比阳安大长公主,关系却也并不算远。眼见皇帝将及亲政年纪,在亲政之前总要先大婚的,如今朝中毫无动议,怕是早已内定了伏家之女。吴夫人便动了送庶女入宫为妃的念头,果真成了,日后对她所出的儿子也是助力,问过董承,董承也并不反对,只叫她来探探阳安大长公主的口风。
阳安大长公主复又拿起吴夫人所送的观赏玉器,对身后的长媳林氏道:“好日子可别烧糊了菜。你带她们往厨房看两眼。”
林氏知机,带着内室的闲杂人等退了出去。
吴夫人仔细盯着阳安大长公主神色,心思浮动。
阳安大长公主挪动了一下跪坐的双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隔窗打量着水榭中的董意,闲话家常般道:“你家女儿也还未有婚配?”
吴夫人忙笑道:“她虽非我所出,我却只当亲女儿般养育的。她在家中娇养惯了,我实不忍心往低门小户里放。意儿性情和顺温婉,我也怕她撑不起主母之责。”只差明说要将董意配给高门为妾了。
阳安大长公主又活动了一下双腿。她的确有意要伏寿入主中宫。当初父亲桓帝驾崩,没有子嗣继位,此后廿年动荡风雨,她再不想重见了。帝国需要确定的继承人,皇帝需要一个皇后。伏寿是她看着长大的,身体康健,足以生育;行事端方,也学得主持中馈。放眼看去,皇后一职,暂无比伏寿更合适的人选,更何况还是她的女儿——哪怕是庶出的养女,法理上也仍是她的女儿。
皇帝一旦大婚,宫中不可能只有皇后一人,总要另外放几个贵人美人,不可多,却也不可缺。如今吴夫人主动递话,那董意从前见过几次,看着乖顺,倒也未为不可。
阳安大长公主想到此处,对着吴夫人微微一笑,道:“这件玉器初看不觉,握在手中把玩久了,温润有趣,当真是件妙物。”
吴夫人心中一喜,忙笑道:“殿下什么宝物不曾见过?若在洛阳,这等蠢物都难到殿下眼前来。只是车驾西行时,许多珍宝不曾带来,这一件还是我催人连夜从原籍旧家送来的,几夜不曾安睡,只怕路上刮花磨蹭了。殿下喜欢,不是为这东西,是为我这一番诚心的缘故。”
阳安大长公主也佩服吴夫人这一张巧嘴,笑道:“我府中沉闷,正缺你这样活泼生动之人。若夫人不弃,时时来看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