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没有?二小姐与一个相好的男人在昨晚三更过后勾搭着逃走了!”
“是跟台上那个演大少爷的学生走的吗?这戏真坏事!可他们能走到哪里去?”
“人家读了书,有本事,哪里不能去?可不像你和我,想走也走不开。”
“哪有的事!李家二老爷在军队里当大官,是他派人接二小姐去了那里,那定然是给她找了个跨马挂枪的人物,让她当太太去了。”
“才不是呢,真有这事,还用那么偷偷摸摸?昨天,李家的人四处打听二小姐的下落,寿公气得直摇头!”
“呀,你们没注意呢,演戏那会,那衣裳把肚子裹得紧紧的,说不定是怀上孩子了!”
“那准是让寿老爷知道了,要赐她去寻死,她只得乘夜逃跑了。”
“能逃得掉么?没见李家大小姐不能出门么,听说她病倒了,兴许是二小姐寻了死,又声张不得,她只得在暗地里伤心!”
“唉,真可怜!女人都是死心眼,遇上过不去的事,十个有九个总是轻生寻死!”
女人们的议论,最终往往编派出一场神秘而又惊恐的偷情悲剧来。
男人的见识则显然不同:
“你们以为来的那些人真是些学生?才不,全是打富济贫的好汉!他们去李家大院论理,被寿公赶出来,可他们不肯离开小镇,我就知道肯定要出事啦,看,这不是把二小姐劫去当压寨夫人了!”
“哪里话,二小姐与那些人原本是一伙!他们个个武艺超群;李家那围墙,只一纵身便进去了,寿公派人带上火枪去追,可一转眼就不见了。”
“屁话,他们全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还能去当草冠?他们是找着了真龙天子,要去帮着打江山!”
“也不对,皇帝早就倒台了,还兴再来一个?我这话不好说──记得么?民国十六年杀了许多*,有支红军队伍跑了,现在又越闹越红火,说不定这些人是寻他们入伙去了。听说,他们原本打算在这里招兵买马,可警察所的人盯着,没成事!”
“哟,现时称*是匪,是谋反,要杀头的,你这话说不得,别活得不耐烦了!”
“你说,他们能上哪儿去找*呢?”
[解说]在这些似是而非的对话里,有着渺茫的向往,也有着无端的惶惑。”
张炳卿来挑水,在堤岸上听人们议论很久了。
这时,他忍不住发话了:“我们这些人的命能值什么钱?随便哪个当官的咳一声,跺一脚便能要了你的命,说你是匪便是匪,说你是贼便是贼,叫你儿子便是儿子,叫你孙子便是孙子,你想要耐烦活下去,那就割断舌根,闭了眼睛,低头弯腰去寻你那半升糠半升米吧——别人要去谋反打天下,你也不用慌什么神!”
大家吃惊地抬起头来,都不解张仁茂这个老实无奇的侄儿今天怎么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炳卿,你快过来给我提桶水吧!”黄大香这会正在刷衣,见张炳卿在大声说话,便招呼他过去。
[插叙]前些天,黄大香就注意到那几个学生很有可能是躲在张仁茂家里。张仁茂是个胆大仗义的人,而张炳卿又因为从小爱个胡琴什么的,那些学生们来镇上演戏时便把他拉去了。
黄大香很是担心,这次二小姐的出逃会与炳卿这孩子有些牵连。
张炳卿走了过来,黄大香悄声说:“你别那么大声叫嚷,寿公从那边过来了!”
李寿凡每天清早照例要带两条猎犬到近处的山林里兜圈。
这往往一无所获,只算是活动活动一下身子。李寿凡沿途不管遇着什么人都要匆忙而又客气地笑一笑,招呼一声。
在小镇人的心里,李寿凡是一尊笑脸神佛,但谁不会,也不敢对他有任何的冒犯。
张炳卿则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他平时的沉默冷静其实是生活颇受压抑的缘故。实际上,他有头脑,爱思索,学生们给小镇带来的一些新思想对他的冲击和启迪要比对其他人大得多。
[插叙]学生们来小镇宣传,在台上,那个觉醒者一篇激情的说词,曾经深深地引起了张炳卿内心的共振共鸣,所谓“投身革命洪流,去涤荡旧世界一切腐恶”的号召本来有些空泛,可对他来说却似乎具有非常实际的内容。
因为苦难的身世早已在他年轻的心里种下了不平,而伯父张仁茂尚未泯灭的江湖豪气带给他的抗争意识,又与这些话颇为近似。
张炳卿很自然地把那个演出者仇道民视作一条了不起的好汉,在帮助宣传队搭台,搬运道具时,张炳卿认识了仇道民,常随他一起去小学校,兴趣颇浓地看学生们排练,听他们分析讨论剧情。
同时,仇道民也了解到张炳卿拉得一手好胡琴,热情邀请他参加演出,这样,彼此间的情谊日深,张炳卿还引仇道民好几次去过自己家里。
前些天的一个早晨,张仁茂刚起床,听到后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拉开门,仇道民闪身进来。
“张伯,你家炳卿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