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钱要物要婆娘,
抓壮丁,五花绑,
催捐税,拆屋梁。
警长出外走一转,
家家鸡飞狗跳墙。”
不一会,几个提枪的警察赶来驱散了围观的百姓,撕下了一张张红绿传单。人们退到了屋门边,拐角口,远远地站着,仍不免议论纷纷:
“什么人不怕死,这是造反呀!”
“天地良心为大,为官的做过了头,老百姓能不反吗?”
“听说警察所派人上县里搬兵去了,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管他呢,你没写,用得着你来担什么心!”
“这话说的也是绝了,可还没有说‘咬舌头,扭屁股;噘嘴唇,翻白眼’的小麻脸呢!”
大家忍不住一阵哄笑,沉闷的情绪得到了发泄,紧张的气氛也有了松动。
姜圣初立在大香嫂的门边左右张望,见她正在清检货担,便走近前去,关照地说:“你今天可千万不要去摆摊,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大事呀?”黄大香并不在意地问,“不摆摊哪里来饭吃?”
“有人要造反了。我说,这警察所里就全是些抓不着老鼠的猫,还能没人造反?”姜圣初说话从来就是颠三倒四的,“你看那小麻脸女人,真不是个好东西,说不准还想着要勾引寿公呢,寿公能要她么?麻脸,说起话来妖声怪气的。”
“那干我们什么事?只要不是败兵过境就出不了大事。”黄大香家遭遇过北洋军败退时的大洗劫,倒有了个见识,“老百姓说几句闲言冷语算不得什么,怎么说也碍不着我们摆摊作生意,当官的也不能乱砍乱杀呀!”
“这你就不懂了,小麻脸是警察所长的老婆,她爹老子手里有人有马,逼急了能保他们不乱抓乱砍?”姜圣初夸大其词,“依我看,弄得不好,兴许血洗了这小镇子也不一定。”
“一定要来血洗的话,不去摆摊也躲不过,”黄大香并不相信会有血洗的事,无奈之中,也不免说笑几句,“这朝世兵荒马乱的,你初一要躲,十五要躲,躲来躲去也不是个法子,还不如去看看那血洗如何来──没见过的热闹呢!”
“那你去摆好了,反正现在人命不如狗。”姜圣初其实与黄大香一样,也丢不开生计,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下乡卖布,“可你得留点神,一见到抓人便赶快往回跑──嘿,什么人生出这种事端来呢,莫非共产真要来了?”
张炳卿骑在门口的码凳上做竹艺活,口里吹着轻快的口哨,显得安闲自在,即使有人说起贴传单的事件,他听着,却不肯近前,他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激昂慷慨的议论,也没有了捉弄李寿凡时的那种浮躁与冲动。
[场景4]信仰各异
学生们走后不久,小学校又新来了一位老师,名字叫姚太如。他身材单瘦,高个子,头发愣青,皮肤黝黑,长着一副孩子似的略带点倔犟神气的脸盘,但行为却很有些古怪:
姚太如每天黎明即起,穿条短裤,披件短褂,有时索性*上身,绕小镇跑上二三圈,或者爬到山坡上放歌长啸,手舞足蹈一通,回校的时候往往满身汗水;
傍晚,他总要在校门前的溪流里泡上一个多小时,随后,如果是夏天,便躺在夕阳映照的河滩上歇息一阵,如果是冬天;则顶着飞雪寒风吟哦漫步;
大多数的夜晚,他不是引来一群三教九流的人谈笑哄闹,便是外去兜风逛荡,常常深夜不归。
这种反常的举止在同事中自然少不得引发许许多多的议论,或者说他疯颠,或者指他狂妄。
但一般的百姓对姚太如并没有多少恶感:
他力气大,能与当地的大力士角斗一场,百七八十斤的谷子,也能从田间小路上一气挑到晒谷场上去;
他快活爽朗,能吹能打,能弹能唱,谈笑风生,与谁都能接上几句;
他也慷慨大方,见到缺纸少笔,交不起学费或遭遇灾祸的学生与家长,还常常有些接济。
直到后来,人们才弄明白,原来小镇上接连不断出现的这些新奇古怪的事都与姚太如的到来大有关系。
这天,姚太如在攀登左青石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位尼姑,她太像自己的表妹了,尼姑则早已认出了姚太如,只顾加快脚步走路。
姚太如紧随其后赶了一段路,越看越像表妹,便迅即超过她,转身站住,肯定地叫了一声“表妹”。
尼姑收住脚步,低头发问:“你如何来到这里?”
姚太如坦率地说:“我跟你说起过自己的志向,前年身陷囹圄,还托人给你捎过一封长信,想来你该收到了,现在也不必瞒你,我的信念没有改变,是革命差我来到这里,可是,你又何苦如此。。。 ”
尼姑没有抬头,说:“你给表妹的信,连同一位匈牙利人的诗句,她都已经收到,所有那些,也许不无道理。但是,现在你就不必再牵念那位表妹了,她已非她,请施主放贫僧过路。”
说完,尼姑一侧身,便夺路而去。
姚太如看到了表妹眼窝里蓄着泪水,一愣之后,他又急忙去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