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阿海!”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儿,拿着张宣纸匆忙地往外跑来。仇海正在书房中,专心致志地抄着《兰亭集序》,稚嫩的手捏着毛笔,下手却是极稳。门被突然打开,带着一阵风,几案上的画卷都被吹落到了地上。“落桑?你这……赶紧把这东西都捡起来,”他眉头皱着,带着他这年纪不该有的神情,“云伯伯看到了,又要罚你了。”云落桑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散落一地的卷轴,前脚捡起来还没放稳,后脚就去伸手够另一个,结果刚放上去的又掉了下来,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仇海摇了摇头,搁下手中的毛笔,弯下身去帮他的忙。
半盏茶的时间,两人将书桌收拾整齐了,与其说是两人协力不如说是仇海一人在忙东忙西。云落桑不好意思地看着好友开口谢道:“多亏了你,不然爹爹又要罚我吵‘禅经’了。”他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又一脸谄媚地望着仇海:“那个,阿海啊。前些日子,唐云飞跟着他唐伯伯跑到山庄来了,带了好多山楂果,我去拿点儿给你尝尝?”仇海看着云落桑的样子,觉得头脑有些疼:“说吧,云伯伯又罚你什么了。”他轻声嘟囔着,有些不甘心:“还不是唐云飞那家伙,说要带着我去玩弹弓打野鸟,结果哪知道他准头这么差把仆人圈养的信鸽给打伤了……爹爹听了也不怪他,就只罚我临摹抄本,他还偏袒别人家的孩子,太过分了。”他越说越气,眼角都带着点泪花。
“唉……”仇海觉得自己的头皮一跳一跳的:“唐公子再怎么说也是来做客的,闯了祸当然是由他家的长辈来管教,云伯伯若是当面罚他不是打了唐家的脸?而且啊,落桑,人家是以暗器闻名的唐门弟子,这打信鸽一事,怕是你怪罪到别人身上去的吧。”
云落桑听了脸色涨红赶忙大喊,想要掩饰自己的心虚:“我没有!!是云飞那个大笨蛋做的!阿海!连你都不信我!”
仇海生怕他有恼羞成怒大哭出来,好生安慰着:“我信你!我信你!,说吧,这次又是要抄什么。我帮你就是了=。=”云落桑听到这脸色好转了些,小声说道:“是……是《高山流水赋》,”
“什么!”仇海听傻了,这篇文章是很久之前的一个文豪游山玩水之时随性写成,路过之地皆成笔墨,可想而知这赋是有多长。他觉得不止脑袋就连嘴角都开始抽筋了,这抄书倒还不如去练上一下午的功夫来得痛快,看来这次云伯伯是气急了。他又拿云落桑没有办法,只好认命的在书柜中翻出两个抄本,拿起笔蘸了些墨,看着云落桑漫不经心地朝着上半部,笑着摇了下头,认认真真地抄起了下半部……不知写了多久,当空的太阳已昏昏欲睡,两人甩着酸疼的手臂浑身都放松下来,下人们也送来了午饭,说是老爷吩咐不必去正堂,罚抄若是没做完就不要出来活动。仇云二人相视了一眼,颇有默契地赶走了送饭的人,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夜朗星稀,树林中沉静如水。两个小孩儿模样的身影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云落桑趁着老庄主还在招呼客人竭力拉着仇海到了山庄一侧的林子里,“哎呀……”仇海甩着手臂,想要挣脱云落桑扯着他衣袖的手:“这么晚不沐浴歇息,带我到这来做什么。”云落桑一脸神秘的拿出一支短笛:“马上你就知道了……”他拿起短笛,一声清脆悠扬的笛声随风飘远,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随着短笛的节奏闪出微微的荧光,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好像这林中落满了繁星,星光温暖而又动人。
“吶,我可是知恩图报的,这可是我秘密营地,分享给你就当是帮我抄书的报酬拉,”云落桑笑嘻嘻地晃着手中青翠欲滴的短笛,无邪的笑容在萤火中让人都不自觉露出了笑容,“好了!别摆着小大人的脸了!”他伸出手捏住仇海的脸,使劲扭了扭。“哈哈哈哈!太逗啦!”
仇海有些脸红,看着捧腹大笑的云落桑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笑!”他也气笑了“哼!等我抓到你,等着被收拾吧!”他跑过去抓云落桑,却被灵巧地躲了开。两人的欢声笑语在夜空中回荡,远处的繁星也调皮地眨着眼。笑闹了一会儿,两人坐在树枝上晃着双腿,云落桑将短笛递给他:“阿海,永远要当我的好朋友,以这短笛为誓!”仇海小心翼翼地接过,盯着手中的信物,目光低垂:“从我懂事以来,就从未见过我的父母,只有云伯伯和你二人,待我如同家人。”他看着云落桑,有些话哽在喉中,好像一说出来就会泪流满面一样。
他跃下树枝,往山庄走去。云落桑连忙喊他:“诶诶!你还没答应我!我的笛子!”他慌忙赶上去,仇海爽朗的笑着:“追到我我就还你。”那句‘今生今世,定不负云家’,就深深地埋在了心里。
可如今,仇海痛苦地咳着血,喉咙已经被血糊住出的声音模糊难辨。他上半身被云落桑托着,伤口的痛开始蔓延全身。他艰难地拿起腰间的短笛:“落桑……”,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声音也渐渐的听不太清楚,却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笛身的触感让人有些安心。“我对不起云伯伯……咳咳……也对不起你。还有……哈……,我从未恨……”好累,累得不想再呼吸,累的最后两个字都没有力气说出口。好困,落桑……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云落桑看着无力垂下的双手,又想起阁中了无生息的父亲,这一切都生得猝不及防,就好像有无数个巨大的铁锤狠狠地敲打着他的头,“嗡”的一声,便失去了意识。唐云飞连忙去接,越临仙两指搭在他的脉搏上,紧皱的眉头送了下去。“并无大碍,脉搏有些紊乱,怕是心神受创,先带他去歇息吧。”她拿出一颗“百花容”喂给了昏倒的云落桑,示意唐云飞带他找个安全之处歇息,他点了下头背起云落桑去找尚且完好的厢房了。凌言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却还是朝着其他人下了些命令:“风师兄,东方师兄,麻烦你们去看看还有没有青龙会的余孽。若是有,留住活口抓过来。周盈姑娘,你和仙儿一同有个照应,也四处去看看山庄中尚未遭到毒手的人吧,记得好生安抚一番。我去探探这林中是否会有什么线索。”
众人看着凌言,没有回应。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赶紧摸了摸脸:“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吗?”
风无言摇了摇头,东方同笑了声:“倒是没什么不对劲,只是小师弟突然变得有些可靠起来,我们有些不太适应罢了。”凌言听了脸上有些热,又觉得现在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连忙催促着他们去收拾青龙会留下的残局。
铸星谷深不见底,处处可见怪石峭壁,遍布着棱角锋利的岩石。凌言举步维艰地在崖边搜寻,他尽量不去看这骇人的悬崖,生怕心神不定掉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一个闪着油光漆木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个材质与琉璃逃跑时所用之物十分相近。只是它安静地躺在一个看似松动的悬崖边,一旦承受不住重量定会坠入万丈深渊,绝无生还的可能。他一步一步地往哪儿挪着,一些沙石滚落了下去,在谷中出令人心颤的回响。他低下身躯,呼吸心跳声变得额外清楚。他眼睛一闭咬牙,用力伸出手,抓住了东西,原本屏住的呼吸慢慢呼了出来。可事情永远都会出乎你的意料,他突然听到石头断裂的声音,一种令人绝望地坠落感侵袭过来。他看到越来越远的天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兄长!!”他突然听到越临仙的声音,一个长绸甩了下来。他连忙反手一握,一股巧劲带着他飞了上来。他稳稳地落下,浑身瘫软地扑倒在地上,死里逃生的感觉,实在是无法言喻。他想起坠入深渊的那一刻,心里好像突然想到些什么,可这股朦胧的感觉令人难以抓住。越临仙激动地看着他:“兄长!你没事吧……如此危险的事!若不是我心中放不下你,安顿好了府中之人便来寻你,你就要遭遇不测了!”她有些害怕,哪怕看见山庄的惨象都没有如此害怕,她想起失去挚友的云落桑,若是再晚一步,怕也要落得如此地步了。凌言望向将难过和责备写在脸上的越临仙,心中满怀歉疚:“仙儿……我一时糊涂,没有顾忌这么多,对不起……”他失落的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越临仙平复了下心情,也知道凌言只是为了流云山庄一事太过急切,便不再说什么。她直起半跪的身子,留给凌言一个背影往山庄走去,隐约能看到她颤抖的身躯,凌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绕在手中的长绸被扯了扯。他微微一笑,心中开朗了些,跟了上去。
山庄虽被摧残了些,但好歹被及时护住了,只是烧毁了一个偏阁。除了当时交接的守卫和一些正在收拾院落的下人被残忍杀害,大部分的人都平安无恙。凌言、唐云飞和越临仙站在大堂前,风无言和东方同手持长剑架住一个面目阴沉的家仆打扮之人。周盈则是在后面厢房里照看着尚未清醒过来的云落桑。
“青龙会,琉璃一行人逃往了何处。”凌言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夫人的下落,你永远别想知道。”他看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眼里都是疯狂的杀意。
凌言拿出山崖边找到的机翼残骸,被活捉的那人看见这东西眼神突然开始闪躲起来,“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你们的行踪真的无迹可寻?只要有蛛丝马迹,我定要揪出你们青龙会的尾巴,为天下的人报仇!”凌言恨恨地朝着他威胁道:“再不透露你们夫人的行踪,莫怪我们刀剑无眼!”
“哈哈哈哈哈!”这人突然仰天大笑,“说我们青龙会的人残忍无情,你们现在如此逼供我!和我们所做之事又有何区别!他们的下落,你去问阎王吧!”他的眼神变得癫狂而又混乱,他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众人还来不及阻止他,一口黑血就喷薄而出,他倒在地上,尸体渐渐出“滋滋”声,腐蚀的恶臭袭来,他们皱了皱眉。
“太可怕了……”越临仙痴痴地望着一片残留:“这青龙会之人究竟怎么回事,人人都如此忠心誓死。”
凌言闭上眼,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问出什么消息。唐云飞一脸凝重的从他手中,拿过漆木,语气中带着点难以置信:“这花纹,这木漆……嘶!!”他惊异地拉住凌言的手臂,向众人示意跟他过去,众人往云落桑休息的地方走去,看来原本像是无头苍蝇的他们,终究找出了点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