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革委承受着局外人永远难以想象的压力,他像行尸走肉地站在各种大会的主席台上,依然把头勾成九十度,接受消毒、杀菌、洗脑,可还是交待不出所以然……
如此过了几天后,田嫂有一天端着碗,眼泪直往下滚。
水莲关切地问:“田嫂,你这又咋啦?”
“我的两个娃呢?她们不吃饭会饿死的呀……”田嫂放下碗,风快跑出门。
“咋呢?娃不在她们舅舅家吗?咋会饿着呢,放心。”水莲赶将上去,拽住田嫂胳膊,劝道。
“不,我要去接她们回来。”
“好的,田嫂,我这就带你去看看,啊。”
见到女儿,田嫂把两姐妹揽在怀里大恸……
末了,水莲和田嫂带着八九岁大的两姐妹回桃李湾。快进村口时,田嫂偏偏牵了两个娃,向被火烧掉的屋基废墟去。那可是田嫂伤心的地方啊。水莲拦不住,她无奈地跟在后面。
“天老爷呀,我家的房子咋的烧了?我的娃住哪?”田嫂再一次抢地呼天地哀嚎。
到了黄昏,田嫂特别清醒,几乎就像以前一样正常。她和水莲聊家常,还开玩笑说,水莲将来会嫁个好老公。看到田嫂神智好转,水莲心里很开心。
可是到了天黑时,田嫂不见了。正当水莲急的象热锅中的蚂蚁时,李革委回来了……
李革委之所以今天没有深夜才回来,而且是满面兴奋的样子。是因为生命的天空那片沉重的乌云已经消逝了。早上李革委按惯例走进了桃李湾的大队革委会,里面没有了那些个铁面包公样的工作组成员,一大群和李革委一样遭到迫害、批斗的大队、生产队干部都眉飞色舞。
这时,县派专员给大家传达中央文件:接下来要对受害的干部群众平反、戴红花,恢复名誉,恢复工作……
原来,地方上在“社教”、“四清”运动中,以极左方式的推进,使得打击面宽,抓人多,广大干部群众心情紧张,生产形势十分严峻,违背了中央政策的初衷。地方政府已经奉命整改。驻桃李湾的工作队的成员们,在昨晚得到风声,连夜烧毁了运动中的各种材料,逃之夭夭了。
李革委一进家门,就想把这消息告诉田嫂,希望给她冲冲喜,或许就会改变精神失常的状况……
水莲焦急地迎了上来:“李革委,田嫂她不见了……”
李革委傻了,心中感觉一种不祥,急问两个娃:“你妈呢?去哪,晓得不?”
两个娃把头摇了摇……
李革委发疯般转身,扑向灰蒙蒙的夜色里……
田嫂死了。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象在质问天老爷,这世上她为哪待不下去。她是吊死在鸡爪山山腰老鹰洞口的歪脖子山楂树上的。田嫂在生时没有看到李革委平反昭雪戴红花。天意不如人愿,遗憾啊。
众乡亲用担架抬着田嫂的遗体进村了。李革委被水牛和水莲搀着,在村口保管室的墙根处审视良久,那里有大队革委会用碳灰书写的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那是个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啊。
多年后,李革委对儿子西峰说,当时他真正想过去自杀。
桃李湾的山民面对政治运动的大浪进入他们的生活时,他们其实不知道取向,只好随风而漂。他们只是忠厚率直的山民,只知道毛主席共产党人民政府说谁是好人,谁就是好人,所以当李革委被停职、批斗,不能“下楼”时,他们没胆量和李革委再有近乎,他们害怕。心中纳闷:李革委也变成坏人了?可现在不一样了,政府还了李革委一个公道。李革委依然是他们心中的好人,是他们心中的老大。
在送别田嫂的最后一个夜晚,桃李湾所有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院坝里,以示致哀。他们心中爱戴李革委,对于田嫂不幸地离去寄予同情。
哪个鸳鸯舍得死
哪个孝子离得娘
小鸡离娘吃白米
孝子离娘哭断肠
……
仔细一想想不得
所以要把阎王诀(骂)
你不该驾那阴车
逼走发妻太造孽
阎王你把大祸惹
非要找你论明白
……
可怜可怜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