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原本一直趴在我背上,一听见那声响,很快就立起身板──我背後的重量瞬时空了,想挽住都来不及。
我十分不情愿的把头也抬起来,竖耳一听,那声音貌似离我们越来越近,并且交替的叫著我的名字、还有小哥这称谓,脑袋迅速过滤了一下,这不是潘子的声音嘛!
现实立马像潮水一样涌进身体,的确,从我允诺来找闷油瓶、距离现在,应该拖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了,潘子他们会担心也是正常。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脥下同时被一股力量托住了往上拉──由於刚才的过度激烈,我的双腿还有点发软,手脚也不是很使得上力,在水中站直了身子却还是摇摇晃晃的,闷油瓶让我伏在他肩膀前,调整体内的平衡,一直到好容易站稳为止。
我把脸仰起来跟他对视了好一阵,心里了解,眼下没什麽时间举行太过讲究的落幕仪式,潘子的喊声不停从外面来,脚下的路还得赶。
闷油瓶向来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他放掉在我肩上的力道,拧过我的手,循著原路,转身便往外走。
我知道我们很快就要面临一个大难题,那就是:我和闷油瓶此刻都光裸著全身,而那条血迹斑斑、正漂浮在不远水滩里的那条毛巾,肯定也不用指望它了。看样子只好硬著头皮──想也奇怪,照理说我宁可让潘子以为我们人间蒸发,也打死不用这种方法现身,但眼下的我,不知为什麽,对这样的状况并不是很在意。
这条水路,早先从外边摸索进来时,感觉很漫长,往回走出去时却异常的快速,也许有一半是因为我不想太快站到外头面对现实,明明路面很平滑,脚指头却有一搭、没一搭,故意去勾沼底的泥沙来绊。
闷油瓶倒是很有耐心,就这麽随我走走停停,直到从岩石隙缝间脱出。
潘子这会儿正站在对面的岸边,翻看被遗留在原地的装备衣物,一听到水上的动静,随即往我们的方向看──
他的脸一下子拖得比青铜门前那群阴兵还长,看到两个人莫名奇妙的从岩壁里浮出来,本身已经够惊悚了,但是惊吓他主要的原因当然不只这个。
闷油瓶仍然一路拖著我前进,手也没放,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这样走到哪牵到哪、其实挺窝囊的,不过到了这个节骨儿眼上,老子也豁出去了。
潘子的下巴随著我们俩的接近越拉越长,直到我们沿著水面步行上岸,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替闷油瓶挡还是他替我挡──闷油瓶不去看潘子,径自往自己的衣堆走过去,我也走向我的,在潘子接近著火的注视下,默默套穿上衣裤。
闷油瓶没穿回他的上衣,因为它已经破烂不堪了,他裸著上半身,弯下腰,把裹著阿宁的睡袋给扛起来。
我在他身後见了,顺势也提起他的装备袋,潘子却从我手上把背带拿走,往自己肩上甩。
折回营地的路上,我们三个人没说一句话,闷油瓶走在前头,潘子则是紧紧跟在我身边,气焰很是吓人;
我可以感觉到潘子想讲的话都快让他自己膛爆了,十之八九他心里头正盘算,这下子要怎麽跟三叔交待。原本我想转移话题,问问他的伤口怎麽样了,想一想还是作罢,眼下要想刻意去掩藏、或解释什麽,反正无济於事。
见到咱一行人终於出现时,胖子早就等到不耐烦,他骂骂咧咧的从营火前站起来,扯开了嗓门、正准备破口大骂──
但,估计此刻从我们三人周遭散发出的气场,比大陆冷气团还强,胖子原本咧得大大的嘴,到达半路就僵化了,形成一副很蠢的表情。
雨这时已经停了,周遭地面还很潮湿。别看胖子平时粗枝大叶,刚才显然还费上不少功夫顾好那团火。
闷油瓶找了块空地,把阿宁的身体放下来後,轻拍了拍我,我看向他时,他已经开始走向火堆,我也跟了上去,挨到闷油瓶旁边坐下,一言不发。
潘子见状,也就一边屈膝往地上坐、一边挤出几句很勉强的话来打圆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在这种时候把气氛弄僵,对大夥儿都没好处。
胖子虽然还在状况外,却也十分精明地把潘子的段儿接过来,他拿起铺在火堆前的几包压缩饼跟肉乾,往我们几个怀里拽。四个人在一股说不出有多诡异的气氛包围下,嚼著口中的乾粮、就像在嚼塑胶一样。
胖子没看到刚才的情形,自然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但是当我发现他用嘴撕著肉乾的同时,视线还不时往闷油瓶这里飘──
我循著胖子的聚焦点,往身旁一看,靠,我的西王母娘咧。
闷油瓶那片偏白的脖子跟颈背上,少说有不下十个被我啃出来的瘀血,加上火光的映照,简直无所遁形,要说这是蚊子给咬的鬼也不信。
──估计我的状况也差不了多少,因为胖子审查的目光紧接著就往我这来。只见他五官开始扭动,一张嘴跟金鱼似的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就凭胖子那片损嘴皮子,我还真怕他一失言成千古恨。好在他至少知道怕死两个字怎麽写,尽管脸上的横肉千变万化,却也意外的没挤现半个字来。
有胖子跟潘子同时在场的地方,竟然可以那麽安静,我他妈今天真开了眼界。一顿称不上是饭的饭,吃到差点没把人噎死。总算是胖子先捱不住了,他把手里的包装袋揉成一团、往边上一扔,表示我们在出发前,最好先睡上一觉。
倒不是胖子犯赖,虽然外头可能有一帮人正焦急寻找我们──正确说来,是寻找阿宁的下落;当然我们也大可打了矿灯就摸黑出去,但是森暗雨林中,到底夜路难行,加上白天被那几只混帐蛇一搅和,我们几个也确实累的够戗。
所以胖子的提议很快就被采纳了。潘子自告奋勇的抢下守夜名额,我心想,要让他忍著不掐死我或者闷油瓶的冲动,暂时离我们俩远一点是最好的方法;胖子也很识相的抱著睡袋,把自己移动到最角落的位置去当壁虎。
这麽一来,我都不知道该感谢他们俩、还是该怪他们破坏团队和谐,虽然,换作我是他们,没准也会作出相同的事。
怀抱这些杂念,又尽可能不作多想,我边把黏腻的上衣脱掉、边把下半身钻进睡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