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湛卢了。
讲到这口剑的好处,吹气能够断发,杀人不见血,砍金银铜铁石壁,好似腐草一般。当圣祖收大小金川,醇王的高祖也相随军中,一天夜里巡营到一个地方,见火光烛天;醇王的高祖恐有埋伏,忙令小卒前去探视,回说:只有一口枯井,那火光是从井里出来的。醇王的高祖识得其中有宝物埋着,喝令竭力望井中掘下去,就得到这口宝剑。醇王府中遗传下来,当它是件传家之宝。此剑风雨之夕自能戛然长鸣,佩带之人如中途逢着暴客,也能作响报警。倘府中有贼盗凶事发生,剑就会跳出鞘外三寸,铮铮有声。光绪帝入继之时,剑曾叫过一次。所以太福晋已知凶多吉少,不肯放光绪帝进宫,就是这个缘故。
还有一样,是一张瑶琴。这琴是周幽王时大戎主所进。琴上缀有石玉金纹,声音异常嘹亮,当月白风清,名手鼓起琴来,悠扬之声可闻数里,真有空山猿啸、天际鹤舞之概。醇王把一琴一剑视做第二生命一样,轻易不肯供人玩视的。王府之中,以前有一个侍姬能操此琴,大福晋很爱这琴,因请那侍姬指点学琴。后来,福晋才学得一半,那侍姬已然死了。以是醇王见物思人,益发珍视那张琴了。现在除了大福晋能奏几曲之外, 无人能弹这琴了。这天柳筱阁和大福晋在花亭上对饮,柳筱阁忽然指着那张琴,笑对大福晋说道:“福晋能操这琴的么?”
大福晋笑答道:“咱曾叫府中的侍姬教过,但没有学得好,那侍姬死了;直到如今,不去弄它咧。”柳筱阁笑道:“我知道福晋很好这个,今日倒还有兴,请福晋弹一下子,也使我清一清浊耳何如?”大福晋笑道:“咱这点拙艺是很见笑的,不必弹罢。”柳筱阁一定不依,逼着大福晋弹一曲,大福晋不好过于推却,便一头笑一头把那口琴取来,拍去琴上的尘埃,先和一和工商,亮了一亮弦子,然后端端正正地坐下去,轻舒纤指,弹起琴来。首段弹了一曲《平沙落雁》,二段是《刘备叹灵》,三段是《风送松声》,四段是《景阳开泰》。福晋弹到这里,把琴声突然止住,笑问柳筱阁道:“如何,不是很见笑吧?”列位!须知琴这样的东西,原有七忌七不弹的规则;它规例上,第一个就是不遇知音不弹。俗谚不是有句对牛弹琴的话说吗:弹琴给牛听,明明说是听的人不懂什么,简直和牛差不多。一句比较闲话啊。柳筱阁是个伶人,相处的都是下流社会,他懂得什么琴不琴呢?侥幸给他唱戏唱红了,西太后召他进宫,也居然出入宫禁的。自大福晋和他结识,常常在花亭上饮酒,才得瞧见这风雅东西。不是取笑他,在平时,柳筱阁全不懂得,只觉叮叮咚咚罢了。福晋问他,他也只有瞎赞了几句,便胡乱说道:“这琴声还似乎欠热闹一些。”大福晋笑道:“要热闹吗?咱就弹一段《赤壁鏖兵》罢。”说道,又和起弦来,指弹手挑,直弹得刀枪震耳,金鼓齐鸣;侧耳细听,真有金戈铁马之声,确实弹得好琴。大福晋弹毕,对柳筱阁一笑。柳筱阁实在苦于不识,又瞎称赞了几句。他忽然想起戏台上锣鼓有什么《十面埋伏》的敲法,不知琴中有这个调子吗。想了一想,就开口问大福晋道:“这琴里也可以说什么《十面埋伏》么?” 说了一句,把两眼一攒,做了一个鬼脸,似乎怕福晋笑他外行似的。大福晋见问,点头笑道:“调门是有的,只不过很不容易弹得好,咱还不曾习得精明哩。”大福晋说这话,是因柳筱阁讲得出调名,疑他也研究过的,恐自己班门弄斧,贻笑方家呢。其实,柳筱阁哪里是懂这工商角徵羽的玩意儿,可怜他不过表演《九败章邯》中楚霸王出台趟马的时候,锣鼓打《十面埋伏》的调门,所以他这时乱猜一下,预备猜错时给福晋一笑而已。哪知恰被他猜着,大福晋还当他是内家啦。但是,若没有这一猜,也不至于弄出事来了。其时,柳筱阁已猜中了,自然要充内行到底,逼着大福晋再弹一曲《十面埋伏》。大福晋更不推让,就重整弦索,再和工商,弹起那《十面埋伏》的乱声十八拍来。柳筱阁虽一窍不通,也觉得十分热闹。只见大福晋手忙得碌乱,顾了弹又顾拍,拨挑按捺,十指齐施;悠扬处如泣如诉,刚劲如虎啸龙吟。可惜弹给柳筱阁这不识货的听,冤屈了福晋的好琴了。因大福晋的琴技北京很有名望,休说是满族中算是名手,就是我们汉人中,也未必有胜于她的呢。偏偏这木偶式的柳筱阁倒有这样的耳福。倘然把当时琴声用收音机收着,放到如今,不是成了绝响吗?大福晋似这般的弹得珠汗盈头,柳筱阁也依然是木不通风,全不知道好坏,真可算得是鲜花载粪土,脂粉馈无盐了。
大福晋正弹得起劲,却有一位知音客从外面来了。这知音客是谁呢?自不消说得,便是那位醇王爷了。原来醇王听了老九的一片鬼话,心上疑惑起来,也不到别处去,竟同了老九一直回转王府来。那些王府中的当差预得老九的知照,也一声不吱地接了王爷进去,只依例上前请了一个安退去,在一边瞧他们演话剧。当下,醇王走进邸中。平日总是先到内书房,看了些各处来的公文请单,及外吏内臣送给他的许多礼物单;一样 样的过了目,然后到上房和大福晋谈些闲话,在福晋房里用了点心,才出来再理公事。这个时候大约已是下午三时多了。因醇王从朝里回来,终在这个时候了。那时柳筱阁已去,万万不会撞见的啦。习惯成自然,是百无一失的啦。岂知今天醇王回来得特别早,逾了往时的定例,大福晋是做梦也不防的。她不晓得还有一个冤家老九在那里撺掇着是非呢!这天醇王有老九领了路,也不照例到书房,却一直转入后堂,望着园中来了。
但此时如无老九作伥,醇王就逾了时间早归,他必定先到书房,邸中侍女瞧见了,忙去通知大福晋,打发柳筱阁溜走还正来得及哩。现在老九一作梗,醇王也忘了所以,便一直往前地走到花园里去咧。
当醇王踏进后堂,已听得琴声嘹亮,知大福晋弹的,因府中无第二人会这玩艺的呀。醇王刚待跨入园门,老九就止住了步不走了。醇王见老九退立一旁,心里愈不安了,想其中定有缘故,那疑云更阵阵上来啦。这许多地方是老九的奸刁处,他似这般一做作,明明是提醒醇王,叫他注意的意思。在这当儿,一个侍儿手中提了一把酒壶从花园中出来,一见醇王,慌得倒缩回去。醇王见这侍儿一种鬼鬼祟祟的样子,更令他增添疑惑了。于是就喝住那侍儿,不许她回转,自己便顺着琴声走来,醇王在自己邸中,一望已明白了,知道大福晋是在花亭上弹琴,所以也向花亭而来,走到亭畔,听得琴韵悠扬,不由得喝一声采。这喝采声把亭上的琴声立时打断,大福晋听见是醇王的声音,早吃了一惊,慌忙将琴一推,待探首出来望时,醇王已走上了花亭,瞧见柳筱阁坐在那里,大福晋呆立在窗边,两眼直望着自己发怔。不觉大怒道:“反了,反了!真会有这件事的吗?”柳筱阁一见是醇王,也不免吓了一跳。他一时情急智生,待那醇王立在亭门口里,便忽地直立而起,冲到醇王面前,乘 他不曾提防,只飞起一腿,把醇王直踢下亭去,自己就拔步,一溜烟地逃出花园去了。
这也是柳筱阁淫罪未盈,不该绝命。老九怕做大福晋的冤家,中途见大功告成,便退出外面去了。但一个王府之中,难道会没有一个当差的跟随吗?因花园是醇王内府,游玩的都是眷属;当差的不奉召唤,不能进入后堂的,何况是到花园里来了。那老九到园门退下,也是这个意思。醇王给柳彼阁踢了一个跟头,已然头晕磕铳,哪里还能叫喊呢?不然,只要他一声高呼,柳筱阁就是生了翅膀也飞不出这个王府啊。那管园门的见柳筱阁很急促地跑出来,本要拦住他的;后想他是大福晋的红人,虽有老九的命令,叫他将园门守住,却不曾吩咐他捕人。
况老九的势力到底不能和大福晋比较,自己做个管门人,敢与福晋作对吗?想到这里,便任那柳筱阁出去了。醇王跌在地上,由大福晋扶他起来,一面替他拍着尘埃,一头泪汪汪地跪在地上认罪。醇王起初是怒气勃勃,恨不得把剑拔出来,拿大福晋一砍两段。继又想自己是个摄政王,这事如声张出来,反于名誉有关,满朝文武得知,必看轻了自己;且与大福晋多年的夫妇,也有些不忍。她纵不好,现在儿子溥仪做着皇帝,说不定存太后希望哩。倘一经揭穿出来,也须累及儿子。醇王想到这里,气早平了下去,只长叹一声,吩咐大福晋,下次不准和柳筱阁来往,否则须小心脑袋。大福晋含泪应允,且按下了。
再说革命党几番起事不成,倒牺牲许多生命,如何肯甘心呢?这次却暗中运动了军队在武昌起义了,风声所播,各地都响应。清廷听得消息,顿时手足无措,平时又没防备,万不能和民军打仗。因此,溥仪只好让位。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丧心病狂大辫儿复辟 衣香鬓影小皇帝完婚
却说那革命党几次闹事,几乎把清政府闹翻,终算有的觉察得早,乘他们势焰未成的时候兴兵扑灭。但内中的潜势力依然不住地膨胀开来,不多几年,已渐渐成熟了。到了宣统的三年上,摄政王载澧要想把铁路收归国有;在这个上头,很引起了人民的反对。革命党首领孙文、黄兴等,趁举国沸腾之时,便在武昌起义。协统黎元洪听得军心已变,枪炮不绝于耳,吓得钻在床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外面兵丁将衙署围住,逼着黎元洪承认都督,黎越发恐慌了。这时黎元洪的二夫人危氏倒很有见识,她见大势已在急迫,若不承认,即刻有性命之危,当下代传命令出去道:“都督已承认哩,你们快去分头进行。”这令一出,众人齐呼万岁,就去攻打鄂抚的衙门去了。那鄂州革命成功的消息纷传开去,各省都响应起来。这一下子把个清政府慌了手脚,平时本勉强支持残局,一旦有事,简直无法措置了。其时清廷的大臣,如世续、瞿鸿机、盛杏荪辈,都是奉命谨兢而不能做事的人。清廷万分不得已,把去职的袁世凯重行起用,着他带兵去拒民军。
讲到袁世凯的为人,足智多谋,胸负大志,他原是项城人,是个监生出身,仗他老师李鸿章的引挈,也做过朝鲜委员。当袁世凯幼年的时候,他的老子袁甲三本在李鸿章的幕府。袁世 凯谒见鸿章,还在髫龄时期。李鸿章见他一举一动,便叹谓幕友们道:“此子功名富贵,将来远在老夫之上,你们不要轻视他。”所以袁世凯在李鸿章的幕下足足守了十二个年头。
一天,有一个仆人和厨役吃醋争风,二人便私斗起来。厨役持刀追杀仆人,那仆人无处躲避,跑到李鸿章的书房里来,厨役也紧紧地追赶着。李鸿章正在看书,袁世凯侍立在一旁。
这仆人逃进来时,李鸿章只做不曾看见一般;厨役追到了书房,竟把仆人拖了出去,用刀将他砍死。事后,有人问袁世凯道:“李老师的不管闲事是他平素的脾气,你在旁边为什么也见死不救呢?”袁世凯笑答道:“你们见厨役持刀杀人么?那么,仆人一样有两只手的,何不拿刀对抗的呢?他却听人砍死,连手也不回一下,显见那仆人是个极无胆量和毅力的人。这种没用东西,留在世上做赘疣,不如任他去死了的好。李老师不去喝止救援他,也是这个意思,我何必去保护这无用人呢。”袁世凯这段话,有人传与李鸿章听了,李鸿章拈髯笑道:“孺子真知我心也 !”因此把袁世凯渐渐地重用起来,不上几年,做了驻朝鲜的委员了。
原来李鸿章的遇人好奖勇摒弱,对于部下的私斗,谁人胆小吃亏来诉苦时,反受责斥,说他没用咧;而胜了的人转得蒙赏。因此李氏部属每逢到战斗,无不勇往直前,没有退后的,就是这个道理。至于袁世凯呢,也是清代历史上的重要人物,故此不得不细述一遍啦。袁氏自朝鲜卸职回来,便受知于荣禄,令他为小站练兵督办。袁世凯在这时,乘间培植他自己的势力,收了些有本领的将领,那陆军四杰,如冯国璋、段祺瑞、王世珍、张惠芝等,一时是很有名的。戊戌政变,拳民起事,袁世凯已做了山东巡抚;辛丑回銮,荐任直隶总督;光绪末年,两宫宾天,溥仪入继,醇王载澧摄政,把袁世凯免职闲居。但袁 世凯虽然在家闲散着,他常常对家人说:“清廷不识人,现将我去职,我知他们不久就要起用我的哩。”及至革命在武昌起义,时在宣统的辛亥年,袁世凯在家听得这个消息,便跳了起来道:“我的出山时期到了,你们快把我应用的衣物一齐收拾好了罢。”家人还都笑他是空想咧。不料到了第三天上,清廷果然下旨,召袁世凯进见,训勉了几句,加上他的官爵,把全国的兵权都归袁世凯指挥。袁世凯是何等角色,一见时机已至,故意搭起架子,迟迟不肯进兵;又经清廷下了特命,将袁世凯当作洪杨时的曾左看待,满望他支住残局,把失地恢复过来。
袁世凯一得大权,一面暗中布置局面;一头派冯国璋出兵,和军民开战。冯氏在当时,他手下的镇兵也很有善战之名,他和民军交锋,民军究属未经训练的多,因是给冯国璋杀得大败。
可是,这时的民军势力已成,各地纷纷响应,只仗冯氏一族之师也休想成功,不过令民兵多流些血而已;况且,孙文已在金陵被选为临时大总统了。天下民意均归向共和,单靠袁世凯一人也是独木难支。袁世凯察风观色,也知自己用强是不行的了,于是就按兵不动,等待时机。民党一方面呢,以袁氏拥有重兵,也不能不有所顾忌。这样的两下一并,你碍着我,我畏着你,不是成了僵局吗?结果,终至于双方讲和了。
这时,清廷的摄政王载澧当夜进宫去见隆裕太后。即由宫中召集瑾太妃和满族亲王大臣载振、载洵、世续、陆润庠、大傅等,开了一个御前大会议。以为袁世凯拥兵不进,各省皆举白旗;端午桥辈且以身殉,张彪夜遁徐州,张勋退出南京,清朝的大势已去,就是强做,也得不到什么便宜。各地旗人又遭民兵杀戮,报复进关的仇恨。一朝兵败将亡,满族很是危险。
所以,决定和民军讲和,由清廷下诏逊位。当下就规定了清室优待条件,一例不加杀戮,并由民国政府正式成立,每年赐给 清室优待费三百万元。这样一来,清代役使汉民至此告终。自吴三桂迎清兵入关,多尔衮定都燕京,以摄政王开基,入主中国;到现在,也以摄政王终,共传十三主,所以称满清十三朝,就是这个缘故。这且按下。
再说清朝既已逊位,孙文见大事成功,便引身而退,把个总统的大位让给了袁世凯做了。讲到袁世凯,他在第二任国会选举中连任了总统,黎元洪任了副总统。民国开始到如今,直乱到现在,正副总统齐齐产生。政府里一点也不皆残缺,真是整整齐齐。民国在这时很有些太平的气概。袁氏之后,并大总统也几次非法产的,休说是副产的了,至今依然是不曾有哩。
当袁世凯掌权的辰光,于清代的旧将也都引用,如张惠芝、张勋、倪嗣冲辈,一般授着要职。张勋坐督徐州,野心勃勃,时时转着复辟的念头,只是惧怕袁世凯,不敢发动罢了。所以人家说袁世凯倒有用人之量,能压制部下,不敢遽明异志,这就是他的才能咧。可惜他一时也鬼迷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