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仲端道:“王中。”程公道:“王象荩。”阎仲端道:“他说鞋铺莱园虽是老大爷赏过他的,他只是暂用度日,立心不要。
既不要园子,难说园中不是金石土木相连么,这银子自还是谭少爷的。这房子虽未同少爷回赎,就如少爷回赎一般。”众人听了,又奇又感,孔耘轩站起来说道:“王象荩真不愧嵩老所赠象荩两字。诸公是朋友,我又兼亲戚,亡女当日常对我说,这人是他家一个柱脚,不但家业仗他恢复,谭宅这个门风。也还仗他支撑。今日看亡女之言不诬。这样的好人,我们知之极真,若徒作夸赞而不为表扬,则杵臼、程婴不传。看来获金不昧,犹是小节目。至于别的好处,却又全无形色迹象,难以人之案犊。不如就这一端为题,从县公手里做将起来,得个皇恩旌表,也是有的。”苏公道:“现在举、贡、禀、增俱全,请那四位少年做个附学尾儿,好不好?”
这张正心、谭绍闻即向账房去请。只听的账房有诟谇之声,问其所以,乃是一个洗手,取出绸帕擦手,放在桌上,一个说:“送了我罢。”那个不肯,这个不还,恼了就吵起来。张正心劝解,谭绍闻把洗手的请到厅上,兀自犹作怒语。
绍闻道:“小事,看人笑话。”那秀才道:“他一生好拿人的东西,今年夏天还拿了我几把扇子,揭了我书房的字画。”
张公道:“朋友相与,是真心送的,裘马可共。若无心送我,虽牙杖挖耳,不许要别人的。你说你爱见,他心里比你先爱见,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我经的多了,往往朋友们因至微之物翻了脸,后来丢久了,还不好见面哩。”程公道:“君子交人,当避其短。知朋友爱拿人东西,一切都藏着些。一根帕子,擦了手就该塞到腰里,你为何放在桌上慢藏呢?这个还算你的不是。”苏公道:“不通,不通。丝帕儿塞在腰里,那字画也贴在腰里不成?”满座呵呵大笑。
天已将午,摆上席来。张首座,次程,次孔,次苏。侧席斜陪,一个娄朴,一个张正心,一个年纪大的新秀才。三位新秀才,一桌一个侧坐。谭绍闻陪首桌,阎仲端陪次桌,篑初陪侧席。碟盏匙箸,深簋巨盘,丰洁何必重复。阎仲端再三恳劝,张公道:“少吃一杯酒,还有正经事办。王象荩这宗获金不昧的事,若单说不做,不像咱们的事,文昌也要责成咱哩。现既举、贡、禀、增、附俱全,我算东院邻居,写俺的小儿张正名,阎仲端又是南邻,又是证佐。排开人名,写个呈稿,开列事实四条,具呈本县县尊,申详本府,府申布政司,司详院咨部。
部里汇奏孝子、顺孙、节妇、烈女,缀上一个义仆,将来必得旌表旨意。省会办事,比不得外州县,书办讹滞要多少钱。咱一箭上垛,书办使费,大家公摊。正心,娄老侄,谭老侄,你三个走些路儿就成。上京打点,娄老侄会试受个偏劳。”阎仲端道:“省城各衙门,以及部里使费,不用老先生们均摊,尽出在晚生一人身上。”
却说王象荩旌表获金不昧的牌坊,张类村撮其大要,不过这样周旋。阎仲端任其钱财,已举真实本领月南园石工运石刻字,还在来年旨意准旌之后。看这桃杏圪垯儿,就是明春开放的花了。
席完事毕,各谢扰而去。谭绍闻扶张类村穿后院看杏花母子。张正心赶到,搀入东院。正名小儿子,早牵住衣袖,又是一番欢喜团儿。这也是张类村善气迎人,故有此高龄遐福。正是:无为而为本圣修,诞登道岸儿能俦?
若因祈福方行善,也算人间第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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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王象荩医子得奇方 盛希侨爱弟托良友
话说阎仲端宴客之次日,绍闻引着儿子篑初前院谢扰,阎仲端那里肯受。留茶坐下,篑初眼光只是看架上书籍。阎仲端道:“我一发劳动小相公大笔,写个书名签儿,按部就班,以便观书者指名以求,售书者认签而给。”取出书目一册,割裁就的红签寸厚一叠,放在桌面。这篑初投其所好,按册写签。
隔窗看见王象荩,雇个小厮,担了一个红条封的大盒子,一个干蔓菁缨儿盖的一个大篮子,也不知什么东西,担进后院。
送到堂楼,冰梅取了菜缨儿一看,却是一百个红曲煮的红皮鸡蛋。掀开盒子一看,乃是十几握盘丝白面条儿,上边插着一朵通草红花儿。忙叫道:“奶奶来看!”王氏掀开棍子软帘一看,笑道:“王中喜了,好!好!”王象荩道:“小的得了晚生子,与奶奶送喜蛋并合家的喜面。”王氏道:“几天了?”
王象荩道:“带今日三天。”王氏道:“我到六天瞧瞧去。”王象荩道:“叫他满月时抱来奶奶看看。”王氏道:“我心里也想全姑,一定去瞧瞧。”王象荩道:“留奶奶吃面。”王氏道:“晌午我还到舅爷家。”
这巫翠姐也上楼来,说道:“真是一个‘老莱子’。”老樊也跑的来,哈哈大笑道:“王哥喜了,那是我的干儿。休要认到别人家。”王象荩道:“樊嫂,取个大托盘来,内中有阎相公二十个喜蛋,两握面条,我送去。”老樊取了一个大盘,冰梅数了鸡蛋,提了面条,王象荩向前边送去。
绍闻感于老仆今日得子,心中不胜畅快。恰好篑初写完书签,阎仲端谢了劳动,父子俱从外庭内转,这王象荩自与阎相公说话。正合了“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两人系知心旧侣,那话自相投合。
这后边厨房,老樊烧锅煮面,王氏吩咐面卤汁,急切不能凑手。与双庆大钱二百文,就把后边西蓬壶馆中面卤汤,用小盆盛来作浇头。合家都享了汤饼大庆。王氏道:“这是后馆买的卤汁,你爷爷在日,是断乎不许的。但日已将午,早饭还不曾用,王中也该早些回去,只得如此料理。”绍闻道:“爹爹若在,如何会有这西蓬壶馆,都是儿子罪过。”篑初方晓得爷爷家法,是这样森严。
本日王象荩报喜家主,一切提过。到了六天头上,王氏装了盒子,一个是彩绸一匹,项圈一圆,镀金寿星一尊,荔枝银铃一对,钵鱼银铃一对,手钏一付,脚镯一付,缝帽缎子一尺,缝兜肚绫子三尺;又一个是长腰糯米满装,上面排着二十四个本色鸡蛋。双庆担送,邓祥套马驾车。篑初道:“双庆是个粗人,到那里不晓道理,信口胡闹也是有的。不如街上轿铺里雇个人挑的去。”王氏道:“叫樊家跟我坐车去。”这老樊赶紧办成早饭,合家吃完,自己首帕布袄膝衣新鞋,早已装扮停当。
巫氏、冰梅看见,都笑道:“看干儿去呀?”老樊道:“我今夜做个好梦,定有好处。”巫氏道:“什么好梦?”老樊道:“我不记得了,只是好就是。”邓祥把新马套在车上,铺上褥垫,王氏坐上,老樊坐在前头揽住用相公。一路转街过巷,到了园门。
王象荩急忙来接。但面无喜气,却现忧色。王氏道:“我来看喜。”王象荩道:“半辈子不见什么,却也罢了,谁知见个面,反惹烦恼:孩子有了撮口风了。”王氏少不的急到王象荩住室,全姑早接到屋门外。
进到屋里,赵大儿揉着泪眼。房中有两个邻家女人,一见都躲开走了。王氏道:“是怎的了?”赵大儿道:“昨日好好的吃乳,半夜住口,还哭了几声。这一会儿,口只是撮起来。”
老樊急道:“不用害怕,我会治,只用一个鸡蛋。”自己掀开盒子,取了一个鸡蛋,打开小口儿,把蛋清儿流在茶盅内,黄儿放在一边不用。把孩子抱起来,自己坐下放在膝上,孩子脸儿向下,露出小脊梁来,全姑扶住小孩子头。老樊用右手食指孺着茶盅内鸡蛋清儿,在小孩子后心上、发际四指以下三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