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公府里,因为他的世子身份,没有人会表露出对他相貌的厌恶。
可到了宫里就不一样了,同龄人都是出身显赫的贵女、公子,甚至公主、皇子,谁也不会因为他是庆国公的嫡子,就装作看不见他的丑陋。
哪怕他再如何熬心苦学、博览群书,妄图以才智来补偿外貌的缺憾,都不会改变他只要站在那儿、就会惹人厌恶的现实!
他没有朋友,心里自卑,话也就说得越来越少了,每次入宫的时候,总挑最角落的位置隐藏自己,主动地减少存在感。可萧令露和那些女孩子,还是常常在背后取笑他,说他既肥又蠢,一旦有女孩靠近自己,就会立刻被群嘲……
因为身形的限制,骑马挽弓、剑术搏杀,他都比不上同龄的男孩。而庆国公府,恰恰是靠军功起家的门阀,世袭罔替、以军治民,替大齐守住整个南疆。自建府以来,还从未出过一位不能上阵杀敌的世子。
他在很多人的眼中,都看到了失望、看到了鄙夷。
因为照顾骤发怪病的他,他高贵美丽的母亲,染上了更严重的病症,容颜枯萎,常年卧床不起……
因为孱弱无能的他,明明与未婚夫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姐姐,将婚期一推再推,迟迟不愿出嫁……
今夜公主将那只酱炙虾放到他碗里的时候,他有过迟疑,却终究没有拒绝。
或许,是公主那双水雾清渺的眼眸,让他一刹那微微惶惑。
又或许,因为她是帝女、他是臣下,所以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
还是说……
曾有过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一个荒谬而怯懦的念头,在他心中飞快地划过:
若是就这般,一个人,死在父母和姐姐都看不见的地方……
或许,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第7章风闾城小霸王
阿渺用完午膳,听宫女们说靖远侯夫人的车驾终于到了行宫,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也不午睡了,跑去程贵嫔的寝阁、想央着阿娘带她去找小县主玩。
谁知程贵嫔已经先一步被皇后召了去,在永慈殿一同接待靖远侯夫人。
这下阿渺倒不怕没藉口了,径直也找去了皇后所在的永慈殿。然而在殿外,被皇后身边的女官给拦了下来。
“现在靖远侯夫人正在里面跟皇后娘娘说话,殿下若要进去找小县主,只能坐下安静聊天、不可吵闹,好不好?”
女官私下得过皇后的指示,倒也没有阻止阿渺进去,只是蹲着身,向她细细叮嘱了一番:“还有,安侯如今是圣上所倚重的股肱之臣,殿下见到侯夫人,一定要客气对待,不能耍性子、失了礼。”
阿渺认真点头,“我知道!我肯定不会失礼的!”
大齐的南北两端,分别是风俗民情皆与中原相差很大的南疆和北疆。
南疆的气候潮湿炎热,多有毒虫瘴气之害,百姓又大多信奉巫术,治理起来很不容易。中原的官员去到那里,常常会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所以自高祖时期起,南疆都是由庆国公府直接调用玄武营、采用以军治民的方式来进行管理。
而北疆以北,是柔然人控制的大漠。
柔然人穷兵黩武,时常南下掠夺,跟北方其他的小国和部落混战,搅得边境一带不得安宁。一直到了先帝继位的时候,才想出了一个办法,在北疆诸多的部族中选择出安氏一族,将风闾城赐予其作为封邑,让安氏替大齐看护住北境。
安氏出身北疆,且擅于治军,历经两代,便已经以风闾城为据点、建立起了不容小觑的军防阵线。
年初之际,凉州都督周孝义起兵谋反,攻下了关中以西的好几座重镇,引得朝局震荡、圣上急怒。
由于凉州毗邻北疆,靖远侯安锡岳统领大军、出兵征讨,责无旁贷。自三月开战以来,战事艰险,各方皆损伤不轻。朝廷又下令将关中和江北两地的驻军,也交由安侯调遣,终于在上月底,传来捷报,夺回了祁城。
养在深宫的阿渺,对于外面的事情并不十分了解。但她喜欢安嬿婉,所以也连带着对素未谋面的侯夫人很有好感。至于对人客气有礼,那不是阿娘和五哥日日教导的吗?有什么难的?
阿渺脚步轻盈的,跟着女官,进到了殿内。
刚转过摆在堂前的鸾鸟髹金黑漆挡风大屏,便听见带着北地口音的妇人,正高声笑道:
“这娘娘你可就不懂了!起沙暴的时候,昏天黑地的,什么也看不见!卷起来的尘土,足足遮住了整片天,根本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有时候,远远的还能听见风里像是有哭喊声,鬼哭狼嚎的!”
堂内宫娥环侍、香衣锦纱,皇后高居主位,两侧各有嫔妃相陪。
阿渺循声望去,见皇后跟前坐着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梳着时下京都正流行的高髻,肤色偏黑、眼神炯亮,也正扭头朝自己望了过来。
阿渺先上前向皇后行礼,“母后万安。”
皇后荀氏的家世出身,并不如程贵嫔的显贵,但胜在是当年萧景濂尚未被立为储君时、就迎娶过门的正妻,因而之后便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皇后。无奈她相貌生得略显平淡,一直不得圣上宠爱,早年所生的二皇子夭折之后,便一直没有再诞育过子女。对于宫中的皇子公主们,她倒也一直恪尽嫡母职责,时常关心起居功课等事,并将幼年失恃的三皇子萧器、和二公主萧令露留在了身边,亲自抚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