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园

第2部分（第1页）

他们从未走过这么长的街，从上午走到傍晚才到尽头。他们来到海边，离开人们的视线对他们来说仿佛摆脱了受屈辱的委屈。这些人从未见过海，看到那么多的船只在忙碌的穿梭，最后消失在天边；他们把疑问留给了钟大汉。钟大汉也不知道这些船是要去哪，他只说它们要去很远的地方载人过来，城里的人都是坐船来的。他们不知道已经到了珠江口，所以很担心接下去该怎么走。钟大汉说可以做一艘很大的船，然后继续向东划去。可到了第二天，他取笑了自己的无知。

钟大汉领着大伙在海边清洗了之后，来到一间旧的染坊里。这是初夏的季节，和煦的海风吹进来让人平静许多。他们在那里安定下来。晚上的时候，钟大汉和几个男人出去找吃的，可身无分无，他们只能看着别人下肚。回来的时候这几个人迷路了，他们走进了一家棺材店。十几口棺材整齐的摆在空阔的院子里，让他们捏了一把汗。当时正好有几个人来买棺材，老板看到钟大汉几个年轻力壮，就取给钟大汉几个铜板，叫他们去送棺材了。他们送完棺材之后，到包子店里买了一些馒头，然后送回去给剩下的人吃。

几天之后，钟大汉和队伍里的男人在码头找到一份工。当他们得知可以坐船去龙川郡时，所有的人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大伙把每天赚到的钱交给钟大汉，商量着等凑到足够的时候再一起去买船票。妇女们在染坊里找到一些旧的布料，她们上街去买来针线，动手做起衣服来。

一天中午，钟大汉看见一批比自己还高的人从船上下来。自长这么大以来，他从未见过比自己还高的人。他蹲在仓库门口好奇地看着，最后居然忘记了吃午饭。从船上下来的人披着黄色的头发，头上顶着如同米桶的帽子，还有蓝色的眼睛，勾勾的鼻子。钟大汉还看见几个身穿华丽衣裳女孩子，她们用手轻轻捏着裙子，被几个蓝眼睛的男人扶着小心地走下来。她们一落地就像蜻蜓点水似地跳个不停，更让钟大汉吃惊的是她们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与男人拉拉扯扯。扑鼻的香味让他连打了五个喷嚏，差不多眼泪都出来了。尽管难懂的英语和难听的粤语对钟大汉来说都是一样，可他还是听出了一点眉头：这帮人叽里咕噜的，来这里一定是有目的的。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六节

他想起父亲跟他讲庚子闹拳那年，就是一帮高个子拿着会变法术的匕首，杀害了许多义和拳的人；他们一路往北杀，最后把紫禁城的皇帝和太后都赶跑了。如今他们来到此地，估计又要杀人了。钟大汉把他的担心告诉给了同行的人，他说这些人身上有股妖气，要对这座城下手了，得赶紧离开。可是就在这时有几个人提出意见，说他们不想去那个过好日子的地方了，这里饿不着肚子，已经很好了。钟大汉劝了他们很久，可是他们执意要离开，他只好把他们挣来的铜板如数奉还。剩下的人说再等一段时间看看，那些有妖气的人没几个，杀不了多少人。妇女们也同意，这样她们可以多做几件衣服，还可以养好身上出脓的伤疤。

钟大汉对此很担心，在码头挣的钱除了每天买馒头之外，剩下的已不多；这里呆久了恐怕误了时间，说不准步行都挺顺利的。更让他揪心的是码头上一天到晚乱糟糟的，常常会发生口角，要是惹上就麻烦了。然而，这样的事在第三天就发生了。一帮本地工人拿着铲子和铁钩逼钟大汉的一个老乡尽早离开，他们叫嚣地说外地人不配在这里干活，他们应该到三流子的地方去。那个老乡吓得几乎要尿裤子，幸好钟大汉及早出现。他随手抓起一袋东西扔过去，握着拳头走到他们中间。本地人看到一个这么高的人，顿时傻了眼，担心自己没打到对方就被扔到海里喂鱼了。他们只好放弃挑衅，赔礼说只是误会。

从那以后，钟大汉他们再也没有去码头。钟大汉对大伙说这个地方不适合生活，更不适合久留，早离开早好。当晚，他们就开始收拾行李。钟大汉和几个男人商量着看能否弄几条竹排来，他们带上镰刀，去到郊外的竹林里。这时双脚好了的钟太平再也待不住了，他请求和父亲一起去。趁着月色，他们砍下好几棵竹子，然后找来麻绳绑在一起。到了半夜，他们一共做了三条竹排。几个人把做好的竹排抬到珠江边上，其余的人留在那里，钟大汉回去接剩下的人。

钟大汉回到染坊，发现几天前离开的那几个人也回来了。他们每个人都鼻青脸肿，他们垂头丧气地告诉钟大汉是本地那帮人把他们打成这个样子的。钟大汉说自己是不会去教训那帮人的，还说现在大伙就要离开这里，他们几个随时可以一同走。他们对此很是感激，但是现在要先去救一个自己人，他被关到牢房里去了。钟大汉数了数他们，发现确实少了一个，于是二话没说就和他们去牢房。去到那里，钟大汉跟牢头说了不少好话，可是对方板着脸就是不肯放人。没有办法，他只好把这些天大伙挣得的钱作为赎金交给了牢头。牢头马上喜笑颜开，两只眼珠子撑得快要迸裂出来，马上叫狱卒放人。

等钟大汉们赶回江边时，河面上已经有不少船只开始新一天的航行。他们挽着裤脚，拿起浆，又继续前行了。

第七节

大约过了半个月，他们的脚由于长时间泡在水里而肿了起来。钟大汉只好叫大伙下去到岸边休息一下，几天来闷热潮湿的天气让每个人都很不适应。钟大汉沿路打听到不用十天就可以到龙川郡了，这无疑是最令人振奋的消息。可是他们中间有几个妇女的脚肿得很严重了，她们不能再碰水，要不然就会被腐烂掉。钟大汉只好停止了前进，把竹排停靠在岸边上。到了晚上，天突然下起了暴雨，河水迅速蔓延上来，他们退到一户老农家里。那户人家是客家人，待客热情，他们腾出了自己睡的床，给得了水肿的妇女休息；男主人一直陪着钟大汉们聊天，泡了热茶、摘了桃子和李子招待他们。钟大汉告诉男主人他们要去的地方，并且把他们一路上的遭遇跟他讲了。男主人深信不疑，他还讲起了当年太平军英勇杀敌的场面。他告诉钟大汉们，那个地方现在叫做将军寨，那是后世人对唐正将军的爱戴，不过现在已是不毛之地了。

他们在农户家里呆了三天，在此期间，钟大汉们每天跟着男主人到江河里去捕鱼。男主人很慷慨地教他们捕鱼技巧，钟太平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游泳的。当他知道自己可以在河里像鱼儿一样游来游去时，激动得在河里游了一整天。他不愿离开水面，唯恐一离开就不会再游了。

每次捕鱼回来，男主人都一条不剩的全杀了，细心的主妇还为不能下地走路的妇女熬了鱼汤。钟大汉和大伙商量，等离开的时候把包袱里的几件衣服送给这户客家人。大伙都说这是最好的报答了。离开那天，那户人家一直把他们送到河边上，看着他们划着竹排离开。

他们走了没多久，隐约见到河的两岸尽是些崎岖悬崖、迭岭峻山，远远看得见山间千仞浪飞，巍巍的高山耸入云间。精神饱满的钟大汉们望出了神，以为走入仙境，遂在山脚下留宿过夜。不料晚上遇到一帮强盗，他们举着火把，拿着大刀，来势汹汹地把他们所携的行李搜了一遍。他们被带到深山里的山洞中，山路蜿蜒难行，到处都有坠入低谷的危险。钟大汉只记得他围着这一带的山峰经过了四段石阶路、三条小溪、两片竹林和一个山坳，行走在密不透风的深山里，他害怕再也走不出去了。在深不见底的山洞中，他们被绑在石柱上，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

那间屋子是强盗们放粪桶的地方，每天一大早就有不少人进来提桶，到了中午，满屋子充满臭味，熏得他们眼泪直流。他们要把这些粪便存放好几天，然后才运出去。钟大汉曾试着帮他们提两桶出去，然后寻找机会逃走，可他从出去到回来无不被起码三个人盯着。

钟大汉失望地回到屋里，其余的人也跟着悲伤起来。他双手重新被紧紧绑上，可是忘了疼痛。他一直掩着脸，是黑暗掩饰了内心的痛苦。在黑暗中，钟大汉想起了一年前死去的妻子。

当时身体虚弱的吴广珍步履维艰，看着一天天死人，她不断地呕吐，像个老妇一样叨唠着。后来在半路上遇到一帮土匪的追赶，为了避免伤害，大伙疯了似地跑。当时钟大汉正在安抚着一位刚痛失家人的老者，看到大家不要命的奔跑，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站起身来，一拳打在迎面而来的马头上。马背上的人一下子飞出十米远，就像被扔出去的香蕉皮一样。钟大汉骑上马往回奔，他一路寻找自己的妻儿。在一个荒野里，他看到一具尸体，钟大汉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走到尸体的面前，但是翻过身来才发现不是吴广珍。他失魂落魄的在周围的尸体堆里找了很久，尸体如同杂乱的衣服一样，被翻得乱七八糟。当没有找到妻子的尸体时，他绝望地落下了眼泪，他知道妻子是被土匪抢走了。在夜风呼呼的荒地里，一个男子汉无声地哭泣起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钟大汉擦了一下眼泪，咬紧牙骑上马，准备离去。就在那时，他听到黑暗中有人咳嗽，那声音如同扯麻布一样。他又跳下马，慌慌张张地走了几步，咋一听，咳嗽声是从旁边的破屋子里传出来的。他走进去，发现妻子吴广珍嘴边捂着一条手帕，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吐出来的血。吴广珍把手帕交给钟大汉之后就不省人事了。钟大汉拿着手帕，深情地抱着吴广珍。他在角落里发现儿子钟太平，他趴在地上簌簌发抖，完全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埋了妻子之后，钟大汉带着儿子离开了。　。　想看书来

第八节

这一幕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出现在钟大汉的印象里，让他觉得是不是地下的妻子泉下有知，要他保护好这些人，免得他们做孤魂野鬼。他把目光投向了疲惫的儿子身上，斜阳从缝隙里照进来，让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钟大汉发现钟太平在一年多的颠沛流离中长高了，于是顿生些许的欣慰。

没过几天，强盗头领把抓来的妇女和小孩放走了，条件是钟大汉几个男人要加入他们打家劫舍的队伍。钟大汉同意这个条件，他私下叫妇女们沿河向北走，到龙川郡的越王庙会合；嘱咐她们一定要去到那里，不要管留下的人。他把钟太平交给一个中年妇女照看，并叮嘱钟太平要听话。钟太平哭着不愿离开，他说要和父亲一起。钟大汉大发脾气，骂他是没出息之人，最后还是把他撵走了。

送走妇女和小孩之后，强盗们强迫钟大汉几个人到深山里去砍伐，让他们一天到头干苦力活。晚上回来后，还叫他们去刷粪桶。这样过了半个月，钟大汉们筋疲力尽，早已满是老茧的双手又长了一层，两个肩膀磨出了几条粗而深的血痕。强盗头领企图通过这样的方法使他们放弃逃走的念头，然而他大错特错了。在接下去的一天里，钟大汉找到了逃走的机会。那天晚上，他和伙伴提着粪桶到河里去清理时，趁着后面的人不注意，钟大汉把一桶粪便洒向一个强盗，紧接着又摁倒另一个。同伴见势也各自把旁边的人推下水，抢过他们手中的大刀，夺奔而去。

他们摒着呼吸，趁着月色一路北上。河岸边的渔民船里不断传来狗叫的声音，夹着夜风向远处飘去，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倒映着渔民收网的影子。钟大汉们不敢放慢脚步，怕强盗追上来，他们踏在平静的河面上，渔民只能看见几个黑影急啸而过。他们这样奔跑了一整夜，到了黎明时遇到一艘搁浅的货船，有几个纤夫咬着牙往上拉。他们的双脚深深地陷入淤泥里，光着黝黑的膀子，嘴里喊着整齐的号子。钟大汉叫大伙下去帮忙，这样可以减小被强盗抓到的几率。由于他们的加入，那艘货船不用一个上午就可以航行了。

一位老纤夫对于钟大汉们的伸手帮助感激涕零，他从自己的小船里拿出一些晒干的鱼，让他们在路上可以解饿。钟大汉看到小船里还有几个小孩拿着空碗在等锅里的粥，他们的褪瘦得比柳条还细，嘴不断地往碗里舔着。他接过鱼干，走到孩子们的跟前，打开锅，把鱼干放了进去。

“我们挨得饿，孩子却不行。”他对老纤夫说道。然后，他还告诉老纤夫说他们要去一个能过上好日子的地方，而且就快到了。老纤夫尽管不相信，但还是听得泪流满面。他告诉钟大汉这里到龙川郡有条近路可两天到达，如果帮得上忙的话，他可以带路。对于这个令人惊喜的消息，钟大汉们听后激动不已。他们马上拿起大刀，跟着老纤夫前进。

第九节

两天之后，他们来到龙川郡的县城陀城。钟大汉谢过老纤夫后立即前往越王庙，路上却见乞丐满城。这对钟大汉来讲，不能不说有些失望，因为据他所知，龙川郡应该是一个繁华的大城，里面居住的人安居乐业，他们对赵佗无不顶礼膜拜。可当他找到越王庙时却发现越王庙只是一座被人荒废了的破庙，到处是残垣断壁，布满了厚厚的蜘蛛网。他们走进庙里，随处可见饥饿的蝙蝠侵袭他们，它们盘旋在黑暗的屋檐里，发出刺耳的声音。钟大汉们的额头被蝙蝠咬出了血，可他们一只蝙蝠也没打着。钟大汉开始担心钟太平和那些妇女，怕他们被蝙蝠吃掉了，于是急忙在每个角落寻找。他们在一间破房间里找到一具死尸，密密麻麻的蚂蚁在腐烂的身体里爬着，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和恶心。庙里没找到后，他们开始在庙的周围寻找，可是除了几具死牛和死狗的尸体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钟大汉坐在草堆里，使劲踩着地上的蚂蚁，他用抱怨和后怕的语气说要去城里每个角落找妇女和孩子。大伙也是心急如焚，马上就动身了。钟大汉在城里看到一批又一批的乞丐，他们衣衫褴褛，表情呆滞，一副等死的样子。商铺里的门早已褪了诸色，乞丐们就在门前躺着，谁也不去注意有外人经过。在街头的小巷里，钟大汉发现一个妇女正抱着刚刚饿死的小孩在无力地哭泣着。母亲的身体很虚弱，她一边哭一边咳嗽，眼睛都哭肿了，可是没有人在她身旁安慰，只有无情的北风夹着细沙迎面吹来。钟大汉看着可怜的妇女，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来。他想过去跟她说两句，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钟大汉们在城里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一个人，他们大胆推测妇女们在途中遭遇了不测。钟大汉一听到这话，马上朝河的方向跑去，他说他要去找钟太平。他一直跑着，拼命的跑着，以至于在河里摔了两跤也毫不在乎。过了一个下午，钟大汉发现河边不远处有一座冒着烟的斜塔。他急忙走过去，发现妇女和小孩都在塔的檐下烤着鱼吃。钟太平和两个小孩正在河里抓鱼，看到父亲慌张的脸，马上从河里飞了过去。

妇女们告诉钟大汉，她们在这里等的原因是由于越王庙里找不到食物，城里的乞丐把死去的人搬到庙里，她们害怕得到传染病，于是商量来到这个离得远的古塔里等候。

钟大汉坐在火堆旁，接过妇女给他烤好的鱼，他边吃边听她们解释。吃完之后，他领着大伙回到越王庙。男人们正在无精打采地等着，看到钟大汉带着他们回来，无比欣慰。到了傍晚，他们询问了一个老夫到将军寨该如何走，老夫竟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钟大汉跟他说了很久，可是对方仍然不知道。他们问了好几个当地人，结果都和那老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