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管委的人告诉她,从今以后她就是正式公民,是自由的,可以去做想做的事情,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但是……她原本就没有哪里可以去。
或许她该感谢自己这次闯的祸,至少这让她有了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春意低下头,盯着自己粗糙的手掌发着愣。
天幕逐渐低垂,晚风拂面而过,吹来带着热度的欢声笑语,前方的街道灯影逐一点亮。
她想起了方才宛若置身遮天蔽日的迷雾之时,脑海中闪现而过的零碎场景。
属于皇宫的辉煌龙纹、满目陈列的珠宝美玉、大声的咒骂、凄厉的尖叫……
炼狱挟着火光化作一张张狰狞的面容,整个世界只剩“自己”惊恐却无法移动的身躯。
砰——
赤红的碎玉在清脆的炸裂中处迸溅,撕心裂肺的疼痛好似一把带着倒刺的尖刀在体内不停翻转扭动,生生把魂魄与肉体狠狠撕裂。
如同凝固的鲜血。
那是一只与莲鹤的本体一模一样的瓶子。
——之所以能够区分它们的不同,是因为它瓶口的红玉碎了,魂魄残缺不全,正在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
或许是同为古物,春意能清晰地感知到,它日复一日活在痛苦和绝望之中。
这种痛苦漫长而看不到尽头,历久弥新,最终终于变为了强烈的恨意。
她只不过凭着红玉留下的一缕气息感受到其中万分之一,却依然为这种浓烈的恨意而战栗不止。
春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她还能想起这里被自己的红缨枪穿透的感觉,在那一瞬间,她也曾有过如此强烈的恨意。
恨躲在京城之中缩头缩脑不敢出战的皇帝,恨这群在别人的故土之上肆意践踏的敌人,恨无数次燃起的烽烟,恨尖刀刺入身体时发出的刺耳裂帛声,恨被浓烟遮盖的天空,也恨吸饱了血液而变成腥臭味的大地。
最恨的……还是自己的肩膀与手臂。
——它们是那么瘦弱和无力,以至于守不住区区一个小小的渭城。
春意摇了摇头,想起了莲鹤的话。
这个温柔而美丽的女人,就如同她的本体一样精美、易碎,高不可攀。
她告诉春意,战火早已熄灭,如今的天朝安定而和平,鲜血已经逐渐远去,只留下文字和极少数的图片记录,供现在的人类学习与缅怀。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角尤凝着泪痕,乌黑的发如同海藻一般倾泻而落,沿着宝蓝色的丝绒旗袍流淌,露出巴掌大的,一点一点失去血色的苍白脸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