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往丈夫身边挪动了几步,无声地支持着他的言论。
厨房门口,沈昭容一身狼狈、满面苍白地站在那里,忽地眼圈一红,扭头拿过菜篮子,绕过院子里的几位长辈出门去了。今天一大早起来就忙着整理房舍,都过晌午了,还没来得及吃饭呢,可厨房里贮存的米面肉菜全都泡了水,不能吃了。家里虽拮据些,幸好她手里还有二十文卖针线得来的钱,好歹先买了米回来。
至于沈家未来将何去何从,她只有听从长辈行事的份,没资格去插嘴,也不会有人听她的话。
沈氏没有留意到侄女的离开,她只是眼睁睁地瞪着唯一的弟弟,呼吸越发困难了,身体也抖得更加厉害:“才过了不到三年的功夫,怎么能就此放弃呢?只要熬过去就好了……只要熬过去,今天的苦难不过是一场梦!我知道你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可若就此放弃了,将来我们家又会如何?你就甘心在这里待一辈子?!永远叫人看不起?!”
“我当然不甘心!”沈儒平生气地吼了回去,“可除了不甘心,我还能做什么?!你总是说要坚持,要熬下去,可除了这些话你还有什么靠谱点儿的法子吗?!再这样下去……”他迅速看了门外一眼,压低了声音:“再这样下去,哪怕越王真的被人从那张椅子上拉下来,也轮不到屋里那一位!我们不过是等死而已!”
沈氏的表情有些僵:“不是我不愿想法子,而是眼下的情形,一动不如一静,你要冷静些,耐心等待时机……”
“等等等……你除了叫我们等待,还知道什么?!”沈儒平双手抓头在院子的空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冲到沈氏面前压低声音道,“大姐,我知道你从前不肯将实情向章家透露,是因为担心泄密,可他们毕竟是你婆家,又比我们多点门路,甚至有法子跟外头通信,不如你就把实话告诉他们吧?在这里呆等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让外头的人知道那位主儿在我们手里,安好无恙,否则他们就算翻了天,也不会来找人的!”
“不行!”沈氏断然回绝了他的建议,“章家是我婆家,你大姐夫和外甥外甥女都是姓章的,不是外人,你当我就愿意将实情瞒着他们么?!可二弟妹宫氏是冯家的姻亲,三弟妹陈氏娘家人多嘴杂,都有泄密的可能。最要紧的是,因为婆婆的死,他们对我,对沈家,甚至对悼仁太子一家已经有了怨言,这会子向他们坦白,你能担保他们不会为了过往的恩怨,为了自己的太平富贵,向官府告密么?!不是我固执,而是……”她抚着胸口,红了眼圈,“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等到有人将文至接回京城,事情有了把握,再把事实真相告诉他们也不迟。他们知道我们用心良苦,是不会怪罪的。到时候,有我在,章家也少不了一份功劳……”
这话沈儒平已经听过好几十遍了,起初还能信服,如今却成了耳旁风,他忽然变得烦躁起来:“大姐,你总是有无数的理由,其实我也明白,我们家为这个外甥已经牺牲太多了,父亲和母亲都没了,我唯一的儿子也没了,可以说是家、亡,到了这份上,若是一点回报都得不到,那死了的人就白幄‘了!但有些事我们真的做不到,只能向别人求助。无论我们如何不情愿让章家分一半功劳去,也要分清事实轻重。你毕竟是章家人,无论是不是让章家参与进来,他们家的功劳都是跑不掉的,你再隐瞒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再这样固执下去,我们家就真的毁了!屋里那位也毁了!人都死了,还说什么功劳不功劳?!”
沈氏瞪着弟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金星直冒。她的身体根基早就毁了平日都是卧病在床,眼下不过是勉力支撑。可她脑子里已经想不出任何反驳弟弟的话的理由,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你迟早会明白我的苦心……”
沈儒平闭上双眼,神色也冷淡下来:“好吧,大姐你总是有苦心的我确实不明白,敢情我们都是傻子,只有大姐最英明!”他给了妻子一个眼色,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我去找人来修房子。”便转身离去。杜氏迅速跟上。
待离得远了,沈儒平才扫视周围一圈,压低声音嘱咐妻子:“一会儿若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我到附近镇上找工匠问修房子的价钱去了。”
杜氏连忙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沈儒平冷哼一声,“大姐不行了,她从前还有几分小聪明可如今病了几年,人也糊涂起来,你瞧她打的那都是什么主意?再继续听从她的话,我们家哪里还有翻身的希望?!”
杜氏咬咬唇:“大姐……应该是想让我们沈家独占拥立之功吧?至少要是个头功。说真的,她虽是好意但行事真是太糊涂了,想要得头功,也得看我们家是否力所能及啊!她以为在这岭南海疆傻等,那皇位就会自行落到那孩子头上么?!”
“所以,大姐犯傻,我们却不能犯傻。我知道她为何不肯联系章家,还不是因为当年惹恼了章家人,她害怕章家将她休了或是给她冠个什么罪名么?她还以为章家会因为她就嫌弃了太孙呢。依我说大姐也是一时想左了,她虽是太孙的姨母可章家老太太还是悼仁太子的亲姨母呢!章家再恼她,也不会对太孙不管不顾的。”
杜氏吞了吞口水:“那……你的意思是…”
沈儒平抿抿嘴:“那孩子的事一定要让章家人知道才行!我们要通过章家,把这个消息传到西北常家或是辽东大姐夫那里,再请他们知会燕郡王。没有这几位的支持,那孩子想要回复尊贵身份,压根儿就不可能!只是茂升元的人不一定可靠,这个消息不能通过他们传送,写在信中又担心会落到别人手里,最好是有可靠的人将这个口信亲自送到章家,告诉章老爷子。”
杜氏忙道:“既然茂升元不可靠,如今哪里还有合适的人选?你又无法亲自走这一趟。”
沈儒平看向她:“还有一个人,你忘了?章家人应该是认得他的,有些话由他去说,比咱们沈家人去说强。”
杜氏怔了怔,张大了嘴:“你是说……胡四海?!”
沈儒平点点头:“让胡四海去最好。他一直在咱们附近保护那孩子,如今也在镇上做小买卖,我这就去找他,请他往德庆走一趟。”
杜氏有些迟疑:“章家恐怕未必愿意出手吧?相公,其实大姐有些顾虑还是有道理的,要不咱们直接联系大姐夫……”
沈儒平瞪了她一眼:“德庆距此不过几百里地,十天内就能往返,若是去辽东,少说也要花上一年!你觉得胡四海会答应只为送一封信就离开那孩子一年之久么?!若是担心章家有变,他大可以先在暗中观察章家人几日,看他们如今生活的情形,揣度他们心志是否有变,再决定要不要坦白相告。十天,只要十天就好了!若是章家果然不愿意,至少我们也得了准信,从此死了心,另想法子!”
沈氏对自己兄弟的计划一无所知,她只是察觉到兄弟夫妻俩想法上的变化,心中越来越不安。
建文帝坐稳了江山,各地藩王居然没人起兵反对他,连燕郡王也对这种谋朝篡位的逆举不言不语,确实出乎她意料之外,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坚信建文帝的皇位坐不长久。且不说他这皇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冯家野心勃勃,迟早会闹出乱子,而整个北方疆土又有好几位手握重兵、与建文帝有怨的大将坐镇,再加上建文帝本身对成年的庶长子较为偏爱,皇后冯氏所出的嫡子却是排行第二,冯家绝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新朝甫开始便埋下了无数祸根,无论哪一件爆发出来,都会让建文帝的威信大打折扣,所有反对他的人就可以趁机起事,一鼓作气将他拉下皇位!等到他气数将尽的那一日,悼仁太子的嫡子便是最名正言顺的继位人选无论朝野宗室都会赞同这一点的。那时便是沈章李三家东山再起的最佳时机。
眼下她只要静静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就好,也许要吃点苦头,可这一切苦难终将过去,她也相信远在辽东的丈夫与儿女不会抛下她不管的,只要等到他派人来,她就不会再受苦了。
可是……暂时的困苦却让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