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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2页)

这家在北京东总布胡同16号。

类似这样的家,在北京他还有几处。并非奢华,只因他的家太庞大,树大分叉。他已养了四儿六女,老大老四老五老八为儿子。实指望长子担梁,无奈最不成器,一心仰赖家世的庇荫,生生就是败家子一个,怎么扭也扭不转,只有眼不见为净了。四儿未成年便夭折。五儿八儿还算争气,皆往英、美留学,五儿已学成归来,供职外交部。六个女儿倒给了他莫大的慰藉,不只是个个如花似玉、善良娴淑,而且皆聪慧好学,他就不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特别是老二老三,这长女次女被他视为掌上的一对明珠。

长女就是陈香梅的母亲廖香词,教名伊萨贝娜,次女教名维德丽亚。廖家信奉天主教。两姊妹只相差两岁,自小形影不离,性情相投。少女时双双去到英国、法国和意大利求学,像那时中国最早出国留学的宦门闺秀一样,不过是学音乐学绘画学文学,沉醉其间,陶冶情操而已。她俩像她们的父母一样,精通英、法、德、日、西班牙、葡萄牙和母语汉语等七国语言,遂成为上流社会的标准淑女。她俩先后出嫁,伊萨贝娜嫁给了陈应荣,维德丽亚嫁给了沈觐鼎。陈家、沈家原本是福建望族,与廖家皆谓世交。但岁月沧桑,时事变迁,陈家沈家而今都不旺了。但廖凤书却不只是视女婿为半子,而是成了忘年交。他以为应荣、觐鼎皆勤奋刻苦,极有潜力,因而鼎力提拔他们。当然这其中也包含着对长子的深深的绝望。

伊萨贝娜生下两个女儿时,维德丽亚生下两个儿子,她俩的老二同年。

陈家、沈家这两个小家庭就寄住在夫人的娘家。

出了嫁的女儿仍在自己的闺阁中自由自在,做了母亲的女人仍是享誉社交场中的名媛淑女,这真谓当时中国女子中的大幸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不分官方民间的。两姊妹的福气,当与母亲分不开。这位母亲一扫同龄中国女人的老气暮气,她爱着色泽艳丽的衣裙和极精致的红舞鞋,珠光宝气、华美绝伦地旋转在舞会上,叫男男女女咋舌,又不得不艳羡惊叹!她已是年近半百的外婆,却偏要跟那班抽着水烟筒、梳着发髻、缠着小脚、怎么老气就怎么穿着的中国女人对着干。是的,这位邱家小姐雅琴落生在道地的土生华侨家庭。邱家在十八世纪末叶去到加利福尼亚,经营西海岸与中国南方之间的生意,遂成为一富商。邱雅琴生在华盛顿,长在美国。这个华侨富商家族并未用中国旧传统的框架来禁锢她塑造她,直到廖家邱家结亲,她跟廖凤书在旧金山结婚以后,她才回到中国。而廖凤书不只是开放,且深爱她,并不要求她入乡随俗,反之,他以她的美丽鲜活、青春永驻而引为自豪。

于是,这个古老北平胡同里的家,便充满了鲜活、青春的空气。

可对于身为女婿的中国男人,不管岳父岳母如何新派如何钟爱他们,也不管他们自身所受的西方教育如何深广如何理智,他们灵魂的深处,只怕还是掩藏和躁动着“寄人篱下”的感伤吧,这郁郁苍苍的身世之感,或许便是人生悲剧的种子?

但是,这样的环境对新的第三代的成长,无疑是健康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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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在外祖父家(2)

香梅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

香梅的童年是七彩纷呈的。

从扶着摇篮蹒跚学步起,圆滚滚又轿小玲珑的她就倔强好胜。比她大四岁的姐姐早早地上学了,可她偏爱跟姐一块玩;比她仅小一岁的妹妹香莲,她居然嫌人家太小,玩不到一块!姐上学了,她就独个在一大堆玩具中耍,腻了,她会悄悄溜到外公的书房门口,这书房,廖家上下没有谁敢不请自进,可对这小东西例外,因为她是外公的小宝贝。她挤开一条门缝,小脑袋探进:“外公———”他们终究是南人,喊外公外婆,而不叫姥爷姥姥。

外公立马放下手中的书或笔,向她伸出双手:“哦,宝宝———”

宝宝像一只小鸟,飞上了外公的膝头。

外公教宝宝读书。外公最喜欢教宝宝读中国书。那象牙签,那锦套子,那松烟油墨印上了毛边连史的气息,外公贪婪地吸着:“这是中国书才有的冷香呵。”什么也不懂的她也就装模作样翕动鼻翼吸着。外公乐了,教宝宝念唐诗宋词元曲,她仍什么都不懂,可咿咿呀呀念着,只要祖孙同享声韵之乐,足矣。祖孙俩念得最多的是李白、李商隐的诗,李煜、李清照的词。宝宝·着黑葡萄般的眸子问:“外公,你好喜欢李叔叔李阿姨呵。”外公哈哈大笑:“外公最喜欢宝宝。那可不是叔叔阿姨,是中国文化的老祖宗。”

外公随她在书丛中翻阅。有回,外公让父亲上书房议事,父亲发现二女正坐在小椅子上津津有味地读着什么,他俯身一看:《红楼梦》!父亲像叫蜂蜇了般跳起来:你怎么看这种书?!她还不满5岁。外公呢,笑眯眯地说:会读书就是福嘛。

这福,这琅·福地,伴随着小女孩今生今世。

小香梅最喜欢看的还有母亲早起的梳妆。

说早起,其实已近正午了。母亲、三姨夜间的社交活动,不过子夜是归不了家的。在梳妆台前,母亲轻轻梳着蓬松的卷发,身穿敞领的白色绣花睡袍,袒露着光洁的颈脖和丰润的臂膀;梳妆台上,镶着珍珠母的首饰盒敞开着,珍珠、金银、钻石首饰熠熠闪光。她双手扒着台沿,仰视着母亲。母亲的美丽犹如光芒四射的钻石,哦,不,钻石是冰冷坚硬的,母亲却是温馨柔和的。她常玩这些首饰,母亲并不阻止她,还轻声细语告诉她:“梅梅,你是五月生的,当与珍珠有缘。珍珠像女孩,要人疼爱,所以呀,天天戴着她,更显光亮滋润;若是将她冷落箱底,她会憔悴泛黄呵。”

她似懂非懂。但珍珠项链,今生今世,是她最钟爱之物。

若是父亲撞见她玩耍首饰,可要拧紧眉头斥责她:“这是金子!是值钱的东西!不是树上的果子,能长出来的!”

她吓得眼泪汪汪,母亲搂着她,对视钱如命的丈夫微笑着:“她还小呵。”

父亲仍在认真慨叹:“一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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