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叶不二很少见到外人,脸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小女孩抓着他的衣袖,急切地问:“你是住在山里的人吗?我迷路了,你能带我下山吗?”
这个时候,她看见了他手背上的黑色绒毛,他穿着衣服,遮盖了绒毛,但总有遮不住的地方,譬如后颈和手背,女孩像受了炮烙之刑一般将手收了回来,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恐惧:“你是野人?”
叶不二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问:“什么是野人?”
小女孩被他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叶不二看着她的笑颜,微微有些发痴,他从来没见到过这样漂亮的笑容,就像春天时漫山遍野的辛夷花开。
他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一样可爱:“我、我送你回家吧。”
“我的脚崴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脚腕,叶不二红着脸自告奋勇道:“我驮你。”
小女孩又笑了:“什么驮,你又不是马,要说‘背’。”
叶不二点了点头,将她背在背上,她的小手冰凉,环在他的脖子上取暖,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道,令不二想起秋天时妈妈酿的桂花酒,弥漫着香甜的芬芳。他的双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脚印,他抬起头来仰望那弯新月,忽然希望这条路能够永远走下去。
“我叫叶不二。”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羞得低下了头,“你叫什么?”
小女孩似乎也很眷恋他身上的味道,连他身上的黑绒毛也不怕了,将头枕在他的背脊上,轻轻地说:“我叫郭倩。”
小林开车追着黑鸟,屁股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有些不耐烦:“小陈啊?什么事?”
“小林哥,档案上说宁楚倩曾在城东实验小学就读,我打电话去问过了,他们查了学生的名册,说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我又查了她的其他资料,发现全是伪造的。”
“伪造?”小林一惊,“那她到底是谁?”
叶不二还沉浸在回忆中,是的,那个时候,她不叫宁楚倩,她叫郭倩,一路上她就像黄鹂一样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向他炫耀她的父母是多么地慈爱。她说,她父亲是个科学家,在做很伟大的研究,这项研究可以改变人类的未来。
但他对人类的未来不感兴趣,他心底萌生了一个念头,想要和她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他想要问她,还能不能再来找她玩,但他问不出口,他很少与人交流,害怕会吓着她。
“下了山,我就到家了。”她说,“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叶不二心中燃起一团熊熊的火焰,照亮了前方的路。
人类的考察站近在咫尺,他将她轻轻放在门前,她站在台阶前一直目送他离去,双手在嘴边拢成一个喇叭,高声喊:“不二,说话算话,我等你哦!”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会偷偷跑下山来跟她玩,有某种东西在两个小小的人心中生根发芽,一寸一寸成长起来,变成联系两人的纽带,系住了他们的小手指,成为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的缘。
那是叶不二一生中最美丽的冬天。
就在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郭倩的叔叔发现了叶不二,那时他们正在雪地里玩闹,郭倩不小心扯开了他的衣服,露出了他手臂和背上的绒毛。云亭山一直流传着野人吃人的传说,郭倩的叔叔吓得立刻拿起棍棒来打,两个孩子躲进了山中,在松树林中奔逃,直到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们瘫坐在雪地上,郭倩抓着叶不二的手说:“不二哥哥,我不喜欢叔叔,我跟你回山里吧。”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后面有人说:“不行。”
两人吓了一跳,紧紧拽着对方的手。那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叶不二惊讶地喊:“爸爸?”
男人将叶不二抱起来,郭倩扑过去抱住他的腿,高声叫道:“不要带不二哥哥走。”男人侧过头来,眼中满是厌恶:“人妖殊途,想要和不二在一起,你先变成妖怪吧。”
往事如胶片电影一般在心头匆匆而过,叶不二突然明白了什么,浑身战栗起来,他不敢置信地握住宁楚倩的双臂:“楚倩,你、你做了什么?”
“我……”宁楚倩欲说还休,那句话哽在喉咙里总也说不出口,叶不二忽然神色骤变,抱着她往地上一滚,头上似有阴风扫过,二人回头,见身后一棵手腕粗的桃树轰然断裂,发出闷钝的声响,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