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在胸口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丧失理智过后的我怔怔看着被我打倒在地上的胡北风,心里的滋味很是奇怪——我竟然没有愤怒,没有后悔,没有内疚,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我竟然有一种发泄般的快感和放逐般的解脱!
“好吧,北风!既然你非要搅个天昏地暗,既然你有明路不走,非要一头扎进来……”我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眼神看着他。
胡北风恐惧地望着我的眼睛,双臂努力支撑仰躺在地的身体,双腿不停地踢踏着地面,不断向后倒退移动着。
“不用怕,兄弟!要死,也该是我去,而不是你。你不配!”我扯着干涩的喉咙,发出没有一丝温度的声响。
胡北风颤抖着撑起身体,离我远远的站定,好半天,才发出了浑浊而低沉的声响,“你究竟是人还是魔,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妹妹?她那么小,她还不懂事,她那么纯净,她还没有被污染过……我求求你放过她!”
“哈哈……想不到我萧东竟是这么可怕,竟是别人眼中的魔鬼……哈哈,哈哈……”我歇斯底里地仰天狂笑,却不知道我在笑谁。
胡北风突然跑过来抓住我的身体,用他那并不健壮的臂膀撕扯着我的衣服,“我要看看,看看你的心肝到底是什么颜色……你这个祸害人间的恶魔!”
忽然,两行清泪溢出眼眶,静静流过我的脸庞。胡北风的手颤抖着松落了。
“请你别用那个字眼,别用它去伤害小雅!”我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我努力通过模糊的视线环视这晦暗不明的世界,嘴唇因激动而颤抖,“因为……我,我本不想对人说起这个秘密,可你一再逼我……因为,小雅……她不是我的亲生妹妹!”
……
思绪如同潮水,一经放逐便汹涌澎湃,一发而不可收。脑海中早已断档的记忆如电光火石一般飞快闪动着,跳跃着……
有的时候,我会突发奇想:人的头脑会不会是一台经常出错的机器呢?
我的记忆常常会出错。
比如,我会固执地误会某个人一定是我的旧识,也会对真正的故友视同陌路。我常在想,认出叶帆到底是我的不幸,还是我的万幸?
呵,算了,想也是痴想,一切都已命中注定,我和她的重逢就是缘分,躲也躲不开。
我记忆中最大的错误就是误认了我的小妹,反复认错,一次又一次的错。
我常在想,这世界是否有奇迹,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最先发生在我身上——一个八岁的孩子竟掌握了纯熟的骗术。而欺骗的,却是他自己的记忆。
八岁那年……哦,不对,应该更小才对,好像是五岁,我在五岁那年迎来了我的妹妹。那时候的她是一个可爱的小宝宝,白白嫩嫩的脸蛋儿,粉红的面颊,那时候的妹妹应该快抓周了。
那时候,我是一个没有父母照顾的孤独精灵。
我是住在爷爷的家里的。每天抱着我的,是那个对人颇为严肃对我却透着一脸慈爱的爷爷。他教给了我本事,教给了我气魄,也让我养成了根深蒂固的倔强脾气。他将他积攒一生的情感偷偷埋藏在我幼小的心里,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活在世上的我,竟然是爷爷的影子,爷爷依附的是一颗青春稚嫩的心脏。
后来,我长大了。每当整理爷爷的遗物,读起爷爷当年的日记,头脑中就不由自主的出现幻象,那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自己,一个尘封的自己,一段崭新的往事……
爷爷是怀着一颗炽烈无比的心,一点一滴教会我做人的,包括那后来被我戏称“做汉奸”的本领。
这些都是我人生的宝藏。可惜,爷爷没有教会我如何面对感情,那种心与心的感情——因为,爷爷的心早就被一个伟大而崇高的感情占据了,毫无保留。他饱怀的激情,是对祖国母亲的赤子之心——爷爷似乎并不懂得感情,可谁知道呢,也许那时候我太小,还不能明了,也根本不能完全接受这一切。
失去了爷爷,我就像一个在苍凉大地上行走的孤儿。
从我降生起,爷爷就一直悉心照护我,一直到他死去。我五岁以前的记忆中,一直没有父母的存在,他们对我来说是一个空白。据说,他们曾数次回来看过我,亲过我。可对那些情境我都没有任何印象,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我太小,也可能是我头脑中的小精灵又在作祟,他故意帮我抹去了那些能够触痛我幼小心灵的记忆,好教我安心。他说,他是在帮我。
五岁那年,对于我的人生来说是一个庆典。那年我一下子同时拥有了父爱和母爱,还拥有了一个可以随时掐掐捏捏、出气解馋的乖宝小妹妹,她就像个天使一样降临到我的生命里,可爱极了。我曾做过设想,假如没有她,父母是否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来呢?
后来我才一点点明白,在我生命最初的五年里,父亲一直都拼杀在祖国西南边陲的战场上,一个无谓的战端将父亲卷入了保卫祖国的命运洪流中。
母亲一直留守在云南的住所,她宁肯远离自己刚刚降生的孩子,也要给父亲带去无微不至的关怀。
她对丈夫的真爱让我感动,她曾对我深情地诉说:妈妈当时想的是,你以后的路还长,可是你爸爸他随时面临的却是牺牲。战场是无情的,在战争中,他的生命是那样顽强但又是那样脆弱。顽强的是他坚强不屈的意志,脆弱的是变化无常的命运。我要用我的全部去支撑他的心跳,用爱来保护他的周全……可是,妈妈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后来,在最惨烈的那场激战中,父亲负了重伤,不得不被撤下前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小雅在云南出生了,于是母亲用她瘦弱的肩膀担起了照顾丈夫和养育女儿的双重重担,在云南照顾他们父女俩,直到父亲伤势恢复,被上级调回北京,她才得以享受一家团圆的喜乐。
父母为妹妹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小雅。他们希望女儿是一个人间最美好最快乐的精灵。
我总是搞不懂,父母为什么要在那个危难重重的年代生下小雅,他们就不怕那场战争会给小雅带来终生的遗憾和痛苦吗?父亲已经有我这个儿子了,他还想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留下妹妹吗?
那个时候的我虽然还不能做这番思考,但我幼小的心灵里面,却似乎一直对妹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无疑是爱她的,纯粹的爱。可是我却怎么也搞不明白,在面对她的时候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乱乱的。
呵呵,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想法呢,想来无非是萌芽在心中的妒忌罢了。那种一个苹果两人分,一个妈妈两人争的日子,还有她比我更早钻进妈妈的怀抱里享受温暖的情景,和我欺负她的时候爸爸就欺负我的惨境……这一切都让我妒忌得要命。
我对她是又爱又恨,又亲又掐,掐得她嗷嗷直叫,我就伸出罪恶的脏手指头,伸进她小嘴里让她这个小傻瓜吸吮,看在小傻瓜停住哭闹尽情地帮我洗干净十个手指头的份上,我才使劲儿亲亲她的小肥脸蛋儿,拍拍小手完事走人,扬着邪恶的小脸儿预谋明天怎么趁父母不在的时候再去欺负这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