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岳母说:“大为呀,别的事我们都算了,这件事不是开玩笑的事,关系到一波一辈子。人民路幼儿园?那还不如我在家里带带算了。”董柳说:“反正这个任务就交给他这个做父亲的了,看他对儿子的感情,他把这件事办好了,也算我没有白找他一场。”。我说:“董柳你把事情提这么高,你是将我的军,多半会将死的。”她说:“我什么都忍了,从来没将过你的军,今天要将一次,实在是没有办法。”第二天上班我抽空出来,到省政府幼儿园一看,条件果然好得不得了。
我想着这件事怎么入手。陈园长不在,姓钱的副园长接待了我。我把儿子夸成了一朵花,可她根本不感兴趣,打断我说:“你在卫生厅吧?”我说:“怎么不是,要不我下次拿工作证给你检查。”她说:“厅里很多部门呢,在医政处?”我说:“中医学会。”她说:“还有个中医学会?没听说过。”我说:“全省中医方面的事都管着呢。”她打量一下对我说:“全省?不知道。”晚上我把事情告诉了董柳。董柳说:“她凭什么要帮你的忙,你凭什么要她帮忙?凭什么?毛主席早就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凭什么要别人爱你,帮你?总要凭点什么,没有空口为凭的事,你凭什么?”
九月初我们准备把一波送到人民路幼儿园去。前一天晚上我坐在床上看书,突然听到有水掉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我注意到桌上的报纸湿了一大块,抬头发现了是董柳在掉泪。我慌了说:“怎么了?”她把身子扭过去,我扳过来,她又扭过去,鼻子吸了几下,就哭了起来。一波说:“妈妈,好妈妈。”伸了小手给她擦泪。董柳把一波搂得更紧,哭着说:“我的儿子,这么好的儿子,你就这么命苦,是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我们还想约丁小槐家强强一起去,我们不配呢,人家才不进那样的幼儿园呢。”我一听心里往下一矬,全身发冷,如掉进冰窟一般,好半天说:“省政府?”董柳眼泪直滴,点点头。
好半天我缓过一口气来说:“想不到丁小槐这家伙还有如此之大的本事!”董柳说:“人家在那个份上,就有那个本事,不在那份上,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是没本事。说到底还是自己手里要有过硬的东西,要在那个份上,不然人家凭什么照顾你!不在份上,把道理讲到骨头里去了没有用!你是男人,你手里有什么硬东西?没有就别开口。”又问岳母:“妈,你那里还有多少钱?”岳母跑到楼下拿来一千块钱。董柳望着我说:“你呢?”我说:“我有多少钱你还不知道?”董柳给一波换上了好看的衣服,我抱起来,跟着董柳到陈园长家去。一路上我不说话,董柳也不说话。一波说:“下次我到华云公园看皇宫,我把帽子带去,我当皇帝,妈妈当公主,你当卫兵。”董柳说:“我一波刚满三岁就知道当什么好什么不好,有些人三十多岁还不知道。”到了陈园长楼下董柳说:“你去侦察一下。”我上去了侧耳在门边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就下来了。不一会有一男一女抱着小孩子下来,男的说:“我真的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女的说:“我脸上赔着笑,心里恨不得张开五指朝她的扁脸抓过去,撕一块皮下来。”说着向不远处的一辆小车走过去。司机钻出来,把小孩子接了过去,一起坐车过去了。董柳望着远去的车说:“算了,回去。”我说:“来都来了。”她说:“上去了白白挤出几点笑,也没意思,挤也白挤了。”又说:“气得死真的要气死,可惜人又是气不死的。
回到大院,看见任志强的车停在楼下,我说:“董卉来了。”任志强见面就叫“姐姐”,又问:“姐姐什么事情不称心?”董柳说:“没有什么称心的事。”岳母说:“还不是为了一波的事。”就把事情说了。董卉把一波抱了说:“任志强你牛皮有那么大,再吹一次给姐姐看看。”任志强说:“董卉你别堵我,说不定我就把牛皮吹成了,事总是人在办吧,人总是肉长的吧。是肉长的就有办法,只怕他不是肉长的。”董柳说:“志强你别害我又抱一次希望,我抱一次希望,就死一批神经。”我说:“你不知道那两个园长,那是讲不进油盐的。”任志强说:“油盐肯定是讲得进的,要看谁去讲,怎么讲。”岳母说:“任志强你把这件事办成了,你姐姐要谢你一辈子。”董卉说:“连我这个姨妈都要谢你一辈子。”他想了一想说:“给我几天时间吧。”
我觉得儿子是那种有悟性的孩子,一岁多的时候,就会背唐诗了。他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背起来的时候一只脚往前迈一步,头一点一点,身子前后一俯一仰,似乎是懂得的样子。问他电视里哪个女孩最漂亮,他说:“妈妈最漂亮,妈妈是新娘子,我长大了跟妈妈结婚。”有一次看动画片,大灰狼追小白兔,他皱着眉急得要哭说:“大灰狼不对,大灰狼不对。”董柳说:“大灰狼没有不对,它不吃小白兔,它自己会饿死。”我说:“他这么小,你别教孩子学会残忍。”她说:“你是大灰狼你怎么办?上帝并没有规定小白兔是好的,大灰狼是坏的,大灰狼吃小白兔那是上帝安排的,天经地义,不吃才不对呢。”有一次他调皮,董柳说:“你这么调皮,可能是爸爸在医院抱错了,是别人家的孩子。”他马上说:“董柳阿姨,池大为叔叔。”我说:“我的儿子讲话越来越有味了,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有一次去公园他指着湖中的船说:“轮船没有轮子,怎么叫轮船?”我还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又说:“我的眼睛这么小,船那么大,我怎么可以把船看到眼睛里去?”出了公园他要吃酸奶,董柳说:“两杯酸奶,三个人怎么吃?”他说:“三杯,你吃,我吃,他吃。”我说:“只有两杯。”他不依不饶说:“三杯,你吃,我吃,他吃。”董柳笑了说:“也是个倔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们家怎么得了!”
从昨天晚上起董柳就没说过一句话,我说那么几句,她理也不理。早上上班之前她说:“你今天把我一波送到人民路去,只有这样的命,你认不认都得认。我就不去了,我去了我肯定要哭一场。”我答应了说:“任志强把胸脯拍得嘣嘣响,不知天高地厚。”正说着楼下喇叭响了几声,任志强上来了。董柳用一种恐惧的眼神望着他,我看任志强那神态也不像个有成就的样子。我先开口说:“知道难了吧,本来也就难。”他说:“真没想到难到这个样子,进个幼儿园!再给我两天时间!我通过朋友找到计财处的关处长,关处长找事务局的孟局长去了,由孟局长去跟陈园长说。”我说:“关处长竟肯帮这个忙,真了不起,如果孟局长竟然也愿意帮忙,那我更了不起了。”董柳说:“还有你自己,了不起,了不起,真的是不起。”任志强说:“办成再说,办成再说。”董柳说:“你花了多少钱,你只管跟我们说,出了力就不提了,还叫你出钱吗?”两天后,一波进省政府幼儿园的事就定下来了。我和董柳送一波去省政府幼儿园,董柳看见那么好的条件,高兴得手足无措。出了门她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一个劲用手背擦眼泪,哭了一会忽然又神经质地仰头笑起来。到了下午我们去接儿子,一波扑过来说:“找到爸爸了,找到妈妈了,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董柳抱着他一直亲着出了大门,说:“这么好的儿子,谁有?哪怕是为了儿子吧,我们做大人的也应该努一把力。”
许小曼把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来了,要我去北京参加毕业十年的同学聚会。这么多年没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跳得厉害。晚上我对董柳说要到北京出差一趟,董柳说:“别人跑腻了,就轮到你身上来了,你说我讲得对吧?”我说:“那肯定是对,因为是你讲的,你是常对将军。”她说:“轮到你不会是什么好事,决不会是什么好事,决不会是去见部里的领导,你说我讲得对吧?”我说:“讲得对,太对了,怎么会这样对呢,不是董柳谁能对得这么厉害?”
下了火车往出站口走,听见有人在叫我:“大为,大为!”一看竟是许小曼。我没想到她会来接我,心中一阵温暖一阵感动。她从人丛中挤过来说:“我找到那一头去了。”那一头是卧铺车厢。这令我感到非常惭愧,到北京竟是坐硬座来的。这时忽然来了灵感,我说:“就是你催得太急了,害得我卧铺票都没有买着,脚都坐肿了。”我等着她问我这些年的情况,反正是要问的,可她就是不问。她说:“你们厅里经常有人来办事。”这么一说我知道她对我的情况非常了解,就说:“是那些当官的。”说了这句话我发现自己无意中卸下了一个包袱,把谈话的障碍扫除了。她果然抓住这个话头说:“还在中医学会?”我说:“都四五年了。”她说:“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决定别人命运的人,一种是命运被别人决定的人。”我笑了说:“这间房子里把世界的所有的人物类型都包括了。”她有点忧郁地望着我说:“大为你跟我说话也耍贫嘴?”我说:“我这几年烧水都会烧火胡,买盐都会生蛆。”就把自己的事情都给她说了。她听了没做声,半天说:“大为啊。”我说:“其实我也不蠢,我明白怎么*作才是正确的方向,总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我,心里明白也白明白了。”她说:“我知道你,知道你。”忽又笑了说:“对你我就不那么绕着弯子说话了,我不怕说得你痛。从前有农夫赶着一头驴走在山崖上,下面是万丈深渊,农夫鞭子打着驴要它贴着石壁走,驴偏要靠外边走,怎么抽它都不行。最后驴掉下了深渊,农夫叹息一声说,你胜利了,你胜利了!”我自嘲地笑一声说:“什么时候寻把草来喂喂我吧。”她说:“你挡着自己干什么,该出手时要出手。”她凌空一抓,飞快地做了一个出手的动作,“谁也不是生活在云里,突然掉到人间来的。我们这些人,谁没有一点骄傲?可守着这点骄傲,舍不得委屈自己,那怎么办?要世界来迁就自己,那不可能。”
晚上来了的二十多个人很自然地分成了三个圈子,我不知道自己该属于哪个圈。女同学都拥在许小曼房里,我推门进去,有人就说:“池大为你太没眼色了,我们女人说话你凑什么凑的,明年变了性再来。”我说:“你们女人有什么好话说,还不是交流驭夫之术。”她说:“如今男人,像你这样的,到处山花烂漫莺歌燕舞春光无限,撒了缰绳让他跑,那他还不跑到天边去了!”把我推了出来。我到另一间房里,以凌国强为中心在大谈生意经,凌国强说:“我一辈子的理想就是让中药走向世界,市场可以说是无限的。”有人马上表示愿到他的公司去,他一抬手那么优雅地一飘,竖起一根指头说:“一句话。”又望了我说:“大为,怎么样,也到我们那里入了技术股吧,你想都不敢想再过十年那是一笔多大的数目。”我想着凌国强他当年不显山不露水,如今都牛成这样。我说:“想想吧。”他们说着话我觉得自己出了局,就到伍巍那间房去了。
这间房更加热闹,都是官场上的人。伍巍是省长秘书,自然成了核心人手。我进去了,匡开平说:“大为你也来说几段。”才知道他们在说荤段子。我说:“我都不怎么会说。”伍巍说:“在机关工作不会来几段,上了酒桌你说什么?说真的领导不高兴,说假的群众不高兴,说荤的皆大欢喜。”
大家喝啤酒,一会话题又转到了为官之道。我说:“荤段子皆大欢喜,这就是一条。既维持了场面的热闹,又不会不小心碰着了谁,不然要大家讲什么才好。”想一想这几年荤段子风靡全国,特别是在圈子里盛行,实在也是必然的,它有着不可替代的功能。又有从四川来的汪贵发说到自己以前从不喝酒,现在成了个酒仙,这是跟领导拉近感情距离的一条重要途径。他说:“领导他一般都会喝酒,他也是这样过来的。”又说:“我最多的时候一个晚上陪三场酒,把老子的肝都烧坏了,你以为我这个处长怎么来的?”伍巍说:“我的位置很稳,首长他少不得我。”
我说:“首长少不得你,你是老几?”伍巍说:“别人敬酒都是我给他挡了。”有人说:“一千条一万条,把决定你命运的那个人侍候到位了是第一条,关键人物只要一个就够了。钻到他心里去还不够,别人也会钻,你要钻到他的潜意识里去。”我说:“上级就那么浅薄,你一拍他就喜欢你那不可能吧。”伍巍说:“你一拍他恨你那更不可能吧。”我说:“要在他的潜意识中把他自己还没想到的需求挖出来,像开发市场一样开发他的潜在需求。”大家连声说深刻。伍巍说:“大为你都晓得你怎么还在原地踏步呢?”我说:“我是理论上的,我又不傻,不会做看总会看吧。”大家越谈越兴奋,也叫我大开眼界。这时许小曼和几个女同学进来了,大家更加亢奋起来。汪贵发说:“许小曼,我这个处级跟你那个处级就不一回事呢。你吧,下面的厅长都要拍你,他拍我?”说着在自己屁股上拍一下,“我还要拍他呢。”又作势要去拍许小曼,手扬起来,又慢慢收回去,说:“想不到留北京的同学就是许小曼出息最大。”许小曼说:“说出息不敢跟四川人比,比如邓小平,又比如汪贵发。”汪贵发举起双手说:“投降,投降,服了,服了。”有人说:“许小曼,你在部里,哪里知道我们下面人的苦日子,有时也发发善心抬一抬我们这些受苦人吧。”许小曼说:“你都不认识钱还是钱,要我隔河渡水飞越关山跑到广州去抬你?”那人说:“有什么办法搞到一个国家课题,我愿意拿五万块钱来攻关。国家课题钱虽不多,难得的是那个名。”伍巍说:“抓一个国家课题在手里,你的位子就稳了,上去也更有条件了。”那人说:“是那么回事,我还担心被别人挤了呢,我明年还要到那里去挂个博士读一读,先把硬件备齐了它,将来别人替你说话也好说一点,不然真有危机感。”说着仰头把一瓶啤酒喝了,脸上放着光,“明天报一个国家课题上来,许小曼你给我批了。”许小曼说:“那是专家组的事。”他说:“我拿五万块钱,你承包了我攻关,专家组的人也是人嘛,要争课题总是要出点血的。”许小曼说:“你以为别人没看到过钱?”那人说:“不肯帮忙?领导的艺术就表现在这些地方,把我们挡了还叫人家放不出个屁来。”又打自己的嘴巴说:“这张嘴臭惯了,在文明之都的女性面前也香不起来。”
许小曼不理他,把我拉到大厅里坐了喝茶。她说:“大为你去搞业务好了,明年你报个课题上来,我替你活动活动,让评审组给你批了。”我吃惊地说:“专家听你的话,他们一个个傲得跟什么东西一样。”许小曼望了我一会说:“大为你是真书呆子呢,还是装书呆子?你不像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我说:“想一个国家课题挺遥远的,也挺神圣的。”她说:“那些傲慢的人也不能对谁都傲吧。”我吸一口气说:“我真的小看你了。”她说:“现在知道哪里有自由了吧。”于是我就说了中药现代分类方法这个题目,她听了说:“有这么巧的事,跟匡开平报的差不多。”我大吃了一惊问:“他是什么时候找的你?什么时候?”她见了我的神态,也紧张起来说:“怎么了,他是上个月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