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跟着琥珀,后面尾随着赵国基和一个小厮,款款的走进了荣禧堂。一进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琥珀领着贾环过来了,倒是不像金钗似的撇了嘴,笑着站起来和贾环打着招呼:“三爷来了,快进去罢,倒叫老太太好等。”
说着早已有丫鬟打起了帘子,只听里面有人回话:“琥珀姐姐带环三爷过来了。”
贾环随琥珀走了进去,只见上首坐着一位身着黛蓝色外衫的老妇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上面戴着一只翠玉簪,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耳垂上悬挂着一对翡翠耳环,晶莹剔透。手上戴着一只金镶玉的戒指,戒指上的宝石璀璨夺目。腕上还套着一只玉镯,镯子上镶嵌着精美的荷花图案。
此刻,她正坐在那里用西洋镜子细细地审视着贾环,王熙凤正在贾母旁边立着,附在她的耳边悄声说些什么。
下首边依次坐着薛姨妈、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他们的后面立着贾宝玉、贾琮、薛宝钗、林黛玉和三春姐妹。
屋子里的主子丫鬟嚒嚒坐着站着一大堆,见贾环进来倒是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他,或好奇,或担忧,或审视,或鄙夷,不一而足。
贾环略过众人的眼神,上前一步,掀起长袍,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孙儿贾环,特在这里请老祖宗安。”
不等贾母说话,王熙凤倒是轻轻嗤笑了一声,心道,这个贾环当真脸皮厚些,果然以为老太太喜欢不成?
坐在下首的邢夫人听到了那声嗤笑,不经意间径自翻了一个白眼出来,这个凤辣子仗着老太太的宠爱,颇不把她这个继婆婆放在眼里,只是跟着老二两口子后面逢迎。早知道她势利,把人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对待,想不到在老太太跟前就敢这样放肆。
立在王夫人后面的贾探春却是紧张得很,双手紧紧的捏着手帕子,心里为贾环一阵担忧,毕竟是亲的,他被罚了自己的面上也不好过不是。
和只在一旁默默念佛,不理会屋里情形的薛宝钗不同,林黛玉却是对贾环好奇的紧,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面上一派探询的笑意。
贾母不理会众人脸上的精彩表情,细细看了看贾环,遂轻笑道:“我听你父亲说你近日竟是大为长进,学业精进了许多,为了不耽误你做学问,他特向衙门请了假送你和琮哥儿去家学,到了那里你切不可再生淘气,若是再被撵了出来,我可是不依的。”
贾环心头一紧,赶快伏在地上,口中只道:“让老祖宗担忧,孙儿知晓了。”
贾赦站了起来,向贾母作了一揖,笑道:“母亲却是不知,环哥儿最近竟是上进了许多,听得琮儿说,他已经读到了《大学》,一个十岁的孩儿,这已属实不易了。”
后面的贾宝玉身子抖了一抖,贾环读的书越多,对他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啊,备不住贾政还要当面考他一考。
果然贾政听了贾赦的话,面带惊异,遂问道:“你果然读到了《大学》么?莫不是在诓人吧。”
贾环见贾宝玉紧张的样子,心里暗爽,老子反正倒背如流,就是不知道你读的如何。
遂笑道:“父亲明鉴,我现在的确正在读《大学》,只是苦于无人教导,倒是没有什么章法。”
贾政捋了捋胡子,心中暗暗惊异,前段时间他问贾环时,说读到了《论语》,只不长时间就能读到《大学》,即便是他少年时也不能做到,该不会是胡说罢。
看天色还早,贾政索性问贾环了些许《大学》和《论语》里面的字句,贾环竟都答了出来。
这下子,不光贾政,连带着贾赦并三春等人都对贾环有了一大改观,只有贾母、薛姨妈、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凤仍在那里各干着各的,心里不起一丝波澜。
贾母是心里只装着贾宝玉,对贾环倒是不上心,只不过也是她的孙子,面上应个景罢。
那几位却是因为没有认识几个字,不懂贾环十岁读到《大学》是一个什么概念,只是心里想着就凭贾环一个庶子,姨娘养下的,能有什么大出息,不过是去家学玩罢了。
贾宝玉独在后面汗流浃背,听到贾环背的工工整整的已是感到大祸临头,果然不多时就听得贾政喊他:“宝玉,你且过来,这许多日子过去了,你看环儿也读了许多书,不知你的功课学的如何?”
贾宝玉一阵脚软,心中暗自叫苦,这段时间确实不长,他又尽顾着和姐妹们玩耍,哪里抽的出来时间去读书嘛。
他慢慢的挪到前面,磕磕巴巴的对贾政说道:“父亲明鉴,儿子最近一直在读《论语》。”
此话一出,不等贾政出声,一旁的贾赦早已绷不住笑了出来:“我说宝玉,大伯亲亲的侄儿,不是我说,你看环哥儿已经把《大学》背的滚瓜烂熟了,你比他大个几岁,又上着家学,自当比他更强才是,怎的反倒不如环哥儿了。”
遂转头问贾琮道:“琮儿,我且来问你,你如今读到哪里了?”
贾琮见对面脚趾都要尴尬的抠出三室一厅的贾宝玉,知道这位二哥哥今天这顿打是逃不了了,自己可是不能和他一时讲客气垫了底,自己的老子可是手黑的很,当着众人出了他的丑,他可是要揍人的,属实不打折扣的很。
也就对着贾赦毕恭毕敬道:“回禀父亲,儿子也只读到《论语》,前几日和环哥儿论了论学问,已然把全本都读了一遍,只等着读第二遍呢。”
贾赦笑着问贾政:“不如你先来问问琮哥儿的功课,宝玉侄儿珠玉在前,总得让他抛个石头,引一引才好。”
贾宝玉听了早已软在一边了,不住的擦着头上流下的汗珠子,心道这顿打只怕逃不了了。
贾政见他这副模样,早有几分气放在心里,倒也不顾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喝道:“小畜生,狗也比你体面些,家里花了好大功夫送你去家学,却不想你不记得好好读书也就罢了,尽顾着吃酒玩乐,如今倒更是和什么蝇营狗苟混在一起,丢尽了府里的脸面。你且说,这打你今天究竟是挨不挨的。”
薛姨妈也就罢了,只薛宝钗知道近日自己的哥哥薛蟠和贾宝玉几人厮混在一起,听见贾政说话,便也没意思了起来,低着头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贾政却是不肯放过贾宝玉,仍旧坚持道:“我且来问问你的功课究竟做的如何了,若是答不上来,休怪我和你一并算账。”
贾宝玉唯唯诺诺着,心底一片苍凉,莫不是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罢,遂大着胆子抬眼望了一下坐在上首的贾母。
贾母早已在那边急出了一身的汗,见贾政要问孙子功课,知道贾宝玉也是头大的很,索性霸蛮的拦了下来:“好了,你整日里不回来教导孩子,只顾着上衙门办什么差事。现如今孩子长的正好,你却过来与他寻什么晦气?”
一旁的贾环心里叹了一口气,就凭着这位老封君的能干做派,何愁不让荣国府败的更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