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桀不能理解:“为什么?难道你也和她有仇?”
凤十三娘却反问:“那好吧,就算我答应你,你觉得那丫头会跟你走吗?”
邢桀再度被噎住,如同当面在往伤口上撒盐,太过刺痛的心,让他紧攥的拳头都在微微颤抖,凤十三娘冷笑着说:“哼,原来爷也终究不能免俗,心里到底是脏弃妓院的,在乎了,就舍不得了。可要我说,妓院怎么了?市井之中才是卧虎藏龙,开设妓院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取悦谁!温柔陷阱,走进来的都是猎物,难道所有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现在都为一个小妮子全忘光了?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在干什么?!”
凤十三娘的声音愈渐严厉,霸道的捧上他的脸,一字一句提醒他:“不能还给你的理由,就是这个!只有放进供院里的位置,她才能帮你!否则,便只有毁了你!”
邢桀不接受,扭过脸冷哼:“从前没有这个人,难道该做的就做不成了?”
凤十三娘风凉一笑:“是啊,那是从前!如果她没出现,或者出现后也没有搅乱你,哼,我犯得着理她是谁?可是现在呢?扰乱已铸成,她已经把你弄成这样了,你说该怎么办?听清楚,你若因她心生后悔,想从现在抽身而退,那就只有万劫不复的毁灭你懂吗?”
邢桀无言以对,凤十三娘给自己斟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喃喃道:“天下多少事啊,当你走出了第一步,就不要妄想再回头,除了继续走下去是没的选的。所以说,当出现危机,有可能令事态变轨时,唯一明智的做法也只能是变害处为好处,尽可能将风险降到最低。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邢桀再无一言,离去时,凤十三娘故意风凉调侃:“爷放心,什么一文钱卖身是奴隶,呵,不该说的打死都不会传出去,否则影响了身价可就不好了,爷说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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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院风流地,自从红夜到来,凤十三娘便张罗起清倌人首次登场的亮相献艺。
“珠儿,凤妈妈告诉你,能在供院混饭吃的姑娘,个顶个都是歌舞词曲的人尖儿,每个人呀,也总有个最拿手的绝活。快来挑挑看,琴瑟琵琶,管洞笙箫,你最拿手的是什么?”
看凤十三娘摆出一大堆乐器:扬琴、古筝,琵琶,胡羌冬不拉……红夜还真是一个没见过,顺手摸上去满目茫然:“我也不知道,都没见过这些。”
凤十三娘略显惊讶:“哟,不是吧,我可听说过,珠儿的歌舞连雅歌那傻小子都要拜倒裙下,怎么?难不成竟不通音律?”
红夜说不清,东摸摸西看看,随手拿起个西羌胡琶——比中原的琵琶小一倍,拿在手里怪小巧。她也是随手拨弦,当第一声乐音传出来,咦?声音蛮好听。抚弦再拨,从最初的零零散散,逐渐逐渐汇出音律。红夜的眼神因之发亮,似乎迎合着乐音,就让身体中的本能汹涌而出,只见她指尖拨弦越来越快,铿锵有力的西羌胡乐瞬即响彻楼阁。
凤十三娘这下瞠目结舌,天哪,这曲……太好听了!确切的说,是从来没听过!供院楼上的姑娘都因这曲乐纷纷探出头,这一边,红夜越弹越上手,原本是在回廊下选乐器,忽然一阵咯咯笑就冲出去,甩了鞋子冲上露天大舞台,应着金戈铁马、铿锵回肠的西羌曲,就舞起了飞天之姿。
衣袂若彩虹、反弹抱琵琶!亦乐亦舞,浑然忘形,实在让所有人都看到下巴落地。凤十三娘瞪大眼睛,似乎这才明白这丫头怎能弄得邢桀失魂落魄,雅歌更要执意护花。
直至舞到尽兴,红夜才停下来。羌曲止息,又过了很久人们才回过神,哗的一下,整座供院算是彻底炸了锅。楼上的姑娘们都快哭出来了,天哪!这是哪来的小妖精,岂不存心要砸人饭碗?
凤十三娘拉住红夜笑得花枝乱颤:“哎呀呀,我的好珠儿,有你这本事,凤妈妈敢拍着胸脯担保,等你出场亮相,保证能摘个龙安城史上第一的好身价。”
精明老板这就琢磨起来:“等将来珠儿红了,总要有个好听的花牌名,嗯……舞跳得这么棒,那就叫红舞吧,对,供院头牌,红舞姑娘,可好不好听?”
红夜无所谓,红舞就红舞吧,反正也就是个名字。只不过当她弄明白凤妈妈口中的‘出场亮相’,是要在很多很多人面前表演歌舞时,倒显得为难起来。
“我只有和雅歌对舞的时候才跳得最好。”
红夜因此提议:“对了,凤妈妈,把雅歌叫来好不好,我们一起跳。”
十三娘笑得风凉:“好啊,当然好,如果那死小子肯来的话!”
说起这事她就气不打一出来:“那个臭屁小子,最厌恶就是我们这种地方,好像从门前过都能玷污了他的清净似的,他要是肯来呀,太阳也就打西边出来了。”
红夜却说:“没关系,我去找雅歌,他一定会答应的。”
十三娘一愣,脸上的表情随即变得不自然:“珠儿,你……想回紫蓬山?”
红夜点点头:“是啊,把雅歌找来不就好了。”
十三娘笑得难看,想了想说:“珠儿呀,回紫蓬山也不是不可以,若真能请动死小子,有那份‘舞圣’虚名助兴,你的开场身价都会直线飚升。只不过嘛,上山之前,凤妈妈有些话想和你说一说。”
她拉着红夜走进自己房间,就问她:“珠儿,你知道世人都是怎么看待妓院里讨生活的姑娘吗?雅歌那死小子的态度,其实就是最好的例证,天底下的男人就是这副德性,玩着你、乐着你,还要踩着你、骂着你。世人都将这种地方称作火坑,清白姑娘一进来,再出门就是扫街货,就像那城门口挂的狐狸,是个人都要丢块石头,啐口吐沫。”
凤十三娘鼻子一哼:“可是要我说呀,哼,妓院怎么了?姑娘各凭本事揽客挣钱,自己养活自己,有什么可丢脸的?说起来也总比起那些靠祖荫吃白食的家伙不知强多少倍。就像雅歌那死小子,嫌我这里缺德龌龊,好像他就多干净似的。白浪费一身舞技,也不知拿这个去赚钱,非要摆谱玩清高,呸,躲进林子里就算清高了?世外隐居就不吃不喝了?就算淼翁那老神仙不是还要吃一份朝廷供养?要没有老人家这点供养,凭他?自己后山弄两块地,刨刨土、种种菜就能活了?油盐酱醋他也能自己种出来?四季衣服也能自己织出来?还不一样要跑进城里花钱买?”
凤十三娘越说越气:“那个臭小子,就知道整天和我叫板,倒不看看自己,充其量不过是淼翁那里蹭吃蹭喝吃白食的。还非要玩调调,什么清净吃素,我呸!要不然才把自己吃得像条没长开的黄花菜,知道的是他自虐,不知道的还当我这个姐姐从小多欺负他,营养不良才弄成这副瘪茄子样!”
“噗!”
红夜立刻破笑,想想雅歌那么清逸俊朗的人,倒被她说成这样,实在好笑。
“凤妈妈,你这么挖苦雅歌,难怪他见面就要和你吵架。”
凤十三娘立刻瞪眼:“吵就吵,谁怕谁呀?我哪一点说错他了?也就是有老神仙的朝廷供养吃着,才能每天弹弹琴、作作画、写写曲、跳跳舞……呵,是逍遥啊,要是人人皆有这个命,神仙日子谁不想过?可没这份福气,不劳碌还能怎的?要我说呀,世外修仙有多了不起?就算那庙里的高僧,不也一样得有大把香客供着、大批居士捐房子捐地,到了秋收时节不也一样见他们下山挨家挨户去收租吗?哼,真没了世俗还修个屁,就算神仙也得照样喝西北风去!”
红夜咯咯笑起来:“凤妈妈,你真逗。”
十三娘理直气壮:“我说的都是实话呀,你说对不对?”
红夜明白了,笑说:“凤妈妈不用担心,回紫蓬山找雅歌,我不会赖在山上不回来的。躲去那里岂不也成了吃白食的?我保证回来,就像这里的人一样,各凭本事吃饭,这本来就没什么不对呀。”
十三娘笑得开心:“珠儿果然冰雪聪明,比我那个死兄弟不知强多少倍,你等着,我这就叫人给你备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