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甲觉得杜佑山这人真是太可笑了,他不想说太多废话,于是对着镜子里的杜佑山笑了一下。
开学报道,学生挨个到研究生处按了指纹签到,照例有一场新学期动员会,杨小空坐在会议室最角落的位置,没心思去听讲台上的各系老师发表演说。他开会之前去了趟学校图书馆,见新进了几本关于古瓷的书,便借来看看,哪想那些书实在没什么新意,他翻了翻,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不用看图例的解析了,只扫一眼图片,平面图案中器物的立体形态便可出现在脑海中,甚至连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触感都能体会到。
陈诚实从前排位置一溜烟跑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小空,你前一段跑哪去了?”
“没去哪,我在曹老的工作室做漆画。”杨小空笑笑,“陈师兄,你晒黑了。”
“你也黑了,呵呵……”陈诚实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挡住脸,嘀咕道:“你不知道啊,你走了后,白教授把所有手手脚脚丢给我做了,害我做了几百个手脚,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向他通风报信的……”
杨小空问:“你现在还怕做手脚吗?”
“那倒不怕了,现在眼睛一闭满脑子都是手脚的结构,我的速写都可以出一本书了,娘的……”陈诚实往下滑了滑,姿势难看地抖着腿,“白教授那儿还有一个主题没做完,你什么时候去帮忙?”
“看情况吧,”杨小空合上手里的书,“陈师兄,你最近还有跟踪白教授吗?”
讲台上,轮到雕塑系学科代表白左寒教授说话,陈诚实左右旁顾一番,确定没人后,低声道:“说这么难听干什么?我哪有跟踪?”
杨小空遥遥地望着白左寒,眼神里含着笑意,“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看到他和别人过多接触?”
陈诚实想了想,摇头:“他最近心情不好,独来独往的,我们都不敢惹他。”
杨小空听说白左寒心情不好,登时心情舒畅,掏出一把棉花糖,“陈师兄,你吃吗?”
陈诚实乐不屁颠接过来,“吃!吃!谢谢!”
杨小空的语气和笑容同样纯良无害,“陈师兄,其实我也很好奇白教授的情夫是谁,你是他唯一的研究生,他的行踪你一定最清楚,今后有什么好玩的事记得告诉我。”
陈诚实不疑有他,轻搡了一把杨小空,“嘿,看不出你小子也挺八卦。”
会议室楼下的大礼堂,正举行本科生开学典礼。与楼上装修豪华、配备中央空调的多媒体会议室不同,大礼堂原本是个巨大的电影放映厅,没有空调,两壁和顶上挂满老旧的风扇,呼啦啦响个不绝,依然吹不散九月初严热憋闷的气流。
讲台前摆了一排红红绿绿的地瓜花,花丛后是更加充满乡土风格的主席台,一行校领导坐在主席台后声嘶力竭地发表演说:“我们要培养的!是!具有!创造性的!新世纪人才——”
停顿三秒,台下的学生呱唧呱唧鼓掌,校记者团和校电台的闪光灯啪嚓啪嚓亮成一串,校领导抹把汗:“现在!请党委书记!讲话!大家鼓掌!”
礼堂里没有椅子,学生们席地而坐,嗡嗡嗡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乐正七坐在人群里,抱着头自言自语:“讲够没有啊?妈的……”他热得满头冒汗,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流,将T恤都浸湿了。
魏南河做为装饰组学科代表人,在楼上会议室三句两句发表完讲话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跑到楼下礼堂的窗外走来走去,他自然是没法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看到他家孩子,只能站在阳光下旁听校领导没完没了的演说。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上学,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学好知识……”这都是些什么废话啊!党委书记也很痛苦,他的演说稿是秘书给写的,写的是什么垃圾?厚厚一叠A4打印纸,好像永远都念不完了!“我们来说说第三点的第二小点……”
乐正七拉起T恤擦擦脸上的汗,掏出手机玩游戏。
“……刚才,我们说的是第三点的第二小点的A点……现在!我们说……咳,刚才那个是大A,现在我们说大A点的a小点……”党委书记快哭了:什么时候能念完啊?我想回家!
魏南河杵在将近四十度的室外,汗如雨下,他扯扯松领带,抹一把满脸的汗,气得快要吐血:操啊!说够没有?我家孩子中暑了我和你没完!
乐正七老僧入定状,几乎麻木了,专心玩游戏。
一个上午过去了,研究生处的会议早结束了,本科生这里的开学典礼还在死气沉沉地进行中,最后一个校领导俨然饿得不想多动弹嘴皮子:“我就说三句话:为响应最新号召,构建和谐部队和谐校园,强健体魄,锻炼意志,新生军训时间由一个月延长为两个月,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在操场集合,有铁皮卡车把你们运到码头,我们坐轮渡到岛上练兵基地!这是全封闭式军训,食宿全包,大家就不用带钱了,带了钱也没处买东西!给大家一天时间准备,除了生活用品以外,什么都不许带,扑克、零食、游戏机等东西被教官看到一律没收!今天就到这里,解散!”
礼堂里轰地闹开了,学生们个个叫苦连天,乐正七无知地旁顾左右痛不欲生的同学们,不解:荒岛军训多好玩,你们不喜欢吗?
魏南河愕然:有没搞错?两个月的全封闭军训?疯了吧?
武甲一大早送孩子去学校上课,被杜卯的班主任逮住好一顿说教,什么孩子的学习习惯是需要家长配合教育的,孩子的性格脾气是需要家长潜移默化的,呱啦呱啦,没完没了。
没错,老师说的都是真理,可武甲想想杜佑山那副仗势欺人、喜怒无常的的德性,摇摇头,第一次体会到后天努力相对于先天遗传来说,真的太微不足道了,杜卯怎么教育都不起作用,注定会发展成杜佑山第二。
这是一个惨绝人寰的悲剧!
杜佑山的仓库在郊区,放眼望去是一片高高的围墙,围墙内圈养一批恶狗和荷枪实弹的保安,再往内又是一堵矮围墙,拉了电网,电网以内里三层外三层的保安轮流巡逻几栋很不起眼的矮平房。杜佑山手上的稀世珍宝与魏南河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单纯说他是文化汉奸其实挺冤枉。这个人极度矛盾,喜怒无常,好恶模糊,不像魏南河那么有原则,魏南河是铁公鸡,只进不出,杜佑山则是以藏养藏,倒手一件文物之前会精打细算一番,倒出去一件,必然会用这笔钱倒回来十件,故而十几年下来,这些平房里面的东西抵得上五个博物馆里的珍藏。
几扇铁门在武甲的车前逐层打开,又在车子后面一层一层合上,杜佑山站在平房前,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来,给你看好东西。”
武甲将车斜停在树下,下车问道:“你又弄到什么东西了?”
“你看了就知道。”杜佑山走在前面,一路有保安给他把铁门打开。这平房从外面看普通至极,而里面全是钢铁结构,包含十几间仓库,每间仓库至少配两扇全壁铁门。
一间仓库前,巨大的铁门缓缓开启,刺耳的声音刮着耳膜,武甲从缝隙中看到了那不久前还搁在墓里的沉香木棺,如今它被一个玻璃罩罩住,四面的灯光直捅捅照在上面,棺木纹路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