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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与义的临江仙(第1页)

忆昔午桥桥上饮,座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在陈与义《临江仙》词牌名下,此词还有个小序“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早先的词哪有序?序的出现,是词趋向案头化征兆。这个情况很复杂,但我也没想把它弄清。

午桥是洛阳城南一座桥,洛阳我没有去过。不对,不对,我去过的,我去过龙门石窟两次,白马寺一次,我只是没有在牡丹花开的时候去过洛阳。八九百年前,陈与义他们午桥桥上饮酒,河水流月,去无声,也就是来无声。喝到月亮西沉,他们像随着月亮似的,下了桥,跑进杏花林。杏花开的时候没有叶子,叶子是有的(又不是梅花,梅花开的时候真没有叶子),但是叶子小,看上去也就不像叶子,于是说疏影。疏影一般形容梅花和冬天的树林。也可以形容心境。姜白石的代表作《疏影》,梅花心境一举两得。“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俞平伯认为两句从唐五代皇甫松《望江南》“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里化出。这有意思,“桃花”换“杏花”,“吹笙”换“吹笛”,俞平伯认为“而优美壮美不同”。是对象不同,皇甫松《望江南》写的是情色,陈与义《临江仙》写的是情意,“意”总比“色”要少痕迹。所以“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比“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蕴藉,但又放诞。一是水墨,一是重彩。我更喜欢水墨。水墨画的高境界就是蕴藉但又放诞。是有难度的。说得确切点,就是陈与义“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是把皇甫松“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由重彩改为水墨,而工笔写意不同。我有个发现,宋朝人喜欢杏花。难怪我平日里会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宋朝人,因为我也喜欢杏花。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我是四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要惊两惊了!

“闲登小阁看新晴”,上片全是他在小阁上的回忆,用“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作为回忆与现实之间的顿挫。我谈宋词,讲顿挫,这是心得。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胡云翼注解:

古往今来多少大事,也不过让打渔的人编作歌儿,在三更半夜里唱唱罢了。

见胡云翼选注《唐宋词一百首》。我手边《唐宋词一百首》是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4月第2次印刷,印数七十万。而俞平伯《唐宋词选释》2005年8月第1次印刷,印数只有一万本。俞平伯《唐宋词选释》选释并美,更胜一筹,不说也罢。还是说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胡云翼注解泥实。这两句,从王维“君问穷通里,渔歌入浦深”里化出,我是这样看的,遗貌传神,大有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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