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沉默了良久,这才终于是勉强地开口回答:“玄綦。”
☆、四 破晓·抽芽
山巅周围的景致都是一样的,因而白锦只走了几步便花了眼分不清方向,便盯着那人玄青色衣袍上的锦纹,紧紧地跟着。
不多时,玄綦已带着白锦绕过一座冰丘,到了另一侧悬崖。
白锦的眼中这才看到了除白雪以外的东西,在峭壁向外凌空的地方,修了个约一丈长一丈宽的铁台,却只有四周不足两尺的一圈,中间空着,往下便让人看得头昏眼花,正上方铸着只巨大的铁轮,向下拉了八根比拇指还要粗几倍的钢索,似乎一直通到悬崖底下。这侧崖比先前的还要陡些,山势非但不是上小下大,反而倒了过来成上大下小的漏斗状,铁台只一端连着峭壁,看起来颇为吓人。
玄綦自然是不觉有异,带着白锦直直地登上铁台。
铁台四周的道本就不宽,一人走过还算宽裕,两人便有些拥挤了,白锦这会儿走在外侧,只觉得底下的风都似乎能簌簌地向上灌进来,吹得她脚都抖了。咬了牙不敢低头,白锦只能小心地抓住那人的衣袖,闭着眼睛跟他走。
玄綦这才发觉白锦的面色泛起了白,垂眸看她抓住的自己的衣袖,眼里似乎带了些为难。片刻后,伸手拉开她拽着的袖子,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俯身将她抱到里面一侧,这才换了只袖子让她拉着。
白锦先是手上一松,转而便蓦地腾空,吓得她一声尖叫,以为自己已经掉下去了,睁开眼来才发现自己站的好好的,而那双湛蓝的眸子正低垂着看她,眼里没什么感情,却分明让白锦觉得有些无奈好笑的意味。白锦这才讪讪地一笑,心念她这主子看起来弱不禁风没两三两肉的,没想到抱起人来力气还挺大。
那人只看了她一眼便又侧过身去,扳起一边卡着的横杠,只听一声轻响,那铁轮便开始轰隆轰隆地转动起来,卷动着八根钢索,隐约是要将什么东西吊起来。
白锦看了不免暗自咋舌,原来这东西是着么玩的,怕也是耗费了不少财力,恐怕这山上最为值钱的也就只有这台机械了。只是这山上的物资若都是这么吊上来送下去的,不知这一千五百丈的崖顶,这么慢悠悠地转要转到什么时候。
玄綦这才难得一闻地主动开口,声音好听得似是松林的清泉水,清润沁凉,道:“饭食会在早中晚从这里送上来,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写张纸条,每日午时放下去,未时收上来。”
白锦慌忙不迭地点头,她早便有些担心了,这次一穷二白地上山来,根本没带换洗的衣物,若是直接向玄綦开口,她怎么好意思讲出亵衣亵裤之类的东西……白锦看看周围的悬崖峭壁,觉得自己现下还真是活得与世隔绝,也不知面前这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若是真要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怕是早就疯了。
不过此刻那铁轮依旧转得慢慢吞吞,白锦觉得两人干等着也颇有些奇怪,便开口问:“你……呃玄綦,你平日真的从不下山吗?”
玄綦只答:“三日下山一次,要上朝。”
“那你平日不是要……要批奏折吧?”白锦对在山顶上独自活了六年的人的日常还是颇有些好奇的。
“会放上来,处理完了再放下去。”玄綦的眉目冷淡,一边伸手指指这正在缓慢上升的钢索。
“那不是国家机密么,放在这个东西上太草率了些吧……”白锦依旧是有说不完的话,道:“若是有人来劫走了怎么办?”不过等她说完之后便也觉得问题太过愚蠢,穷山恶水的谁闲着没事干要来劫持?况且,怕也没人知道皇帝住在山顶上。
玄綦觉得自己今日说的话怕是比这六年来都要多了,可却依旧耐着性子答道:“底下守着的人是国卿,所有东西都是他来接手。”
白锦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大个官来给这皇帝守着做个管家婆?只是她还想要些衣物若是被看见了不是要丢死人……白锦想了想倒也不怕,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便又开口道:“玄綦,那你为什么一定要住在山顶上?”这问题可是她昨日爬山的时候一直想一直想的,却想破头也没想出来。
这句话一问出来,倒是再没了任何回应,眼前的那人像是没听到一般,把冰蓝的目光放在那中空的位置,静静地等着。而他的玄青色袖口,依旧被白锦捏在手心。
白锦暗自撇了撇嘴,也知这是不能再提的话头了,不过她这主子还是蛮好说话的,问什么答什么,说错了话也不如何生气。
只又过了十来息,便有着巨大的台子被钢索拉着升上来,上头倒扣着等大的铜盖,把东西都护在里头。那台子的做工也不如何精细,反倒说得上粗糙,像是炼出的钢铁定了型淬了遍火就搬上来用了一般,乌黑的材质浑厚沉重,连一星光彩都无。只是白锦的目光在落到那铜盖之上后便黏住了一般再也不肯离开,她从昨日上午吃了一顿便一直饿到现在,别说是想什么山珍海味,现在就是咸菜馒头她都能吃得满脸油水。
那台子的大小刚好把中空的位置补满,现下看起来倒不再危险了,可白锦虽是馋得想揭开那铜盖子,却碍于主子在眼前不敢太过放肆,只站在那儿抬头,眼巴巴地看着玄綦。
玄綦从台子中部取出了两张木凳放在两边,伸手示意白锦坐下,转而揭开那铜盖子,显然也是默许了白锦能和他一同用膳,那动作流畅得体,和白锦一比简直没法比。
白锦现下也不再去看玄綦了,只是赶忙坐下,瞪着那双贼亮的眼在桌上扫视了一圈。
怕这山顶上唯一和山下皇宫里一样精细的便是饭食了,上头吃食放得满满当当,光是主食便有近十种,还有些在白锦看来好得不得了的大鱼大肉,以及体贴地放在小篮子里随时可以拿走享用的瓜果和零嘴,虽然玄綦一次都没拿走过。
玄綦侧目看了看白锦此刻红光满面的脸蛋,只一下便收回了目光落座,面上依旧是那般清清淡淡,只是心下不免有些奇怪,不过是一顿饭,怎么能让人高兴成这样。却也没说什么,从一边取过筷箸递给她,自己随手拿过一碗稀粥握着勺子喝起来。
白锦接过筷箸,含糊地道了声谢,在玄綦这般有礼的招待下,早忘了曾经学过的什么奴才不得同主子平坐,奴才不得同主子共食……
只是她看着玄綦喝粥的姿势实在好看,那莹白的手指捏着玉勺,竟比玉勺还通透细腻几分,长睫微敛之下遮住了夺目的眸色,便少了些冷冽,弧度好看的双唇此刻沾了些粥水,更是泛起一片濛濛的诱人的光泽,还有下巴和脖颈的弧度……白锦咽了咽口水,也伸手取来一碗粥。
可等她狼吞虎咽地喝下第一口的时候,只觉得好像吞了块冰到肚子里,冷得牙齿都发麻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这桌早膳跋山涉水一千五百丈,纵是有铜盖子盖着,也只是让这稀粥没有结冰,此刻放到面前喝到肚子里,早已经是凉飕飕的吓人。
白锦觉得自己的胃里一阵抽搐,都似乎要被冻成一团,抬头看看作俑者,她那主子依旧是仪态端庄秀色可餐地垂头喝着雪白雪白的粥。
白锦放弃了面前的粥,再去吃那蒸饺,可那饺子也是中看不中吃,晶莹剔透美丽的很,可吃到嘴里也就差结了冰,在寒冷之中索然无味。白锦这才放弃吃这桌寒食,抬头问她主子:“玄綦……你都不觉得冰吗?”只期盼着他想出个法子来。
玄綦拿着玉勺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微微抿了抿唇,一张脸本就是僵硬的,此刻也看不出什么来,只片刻后就放下了勺子,开口问:“你要吃什么?”
白锦哭着张脸,道:“我什么都想吃,可什么都吃不了啊……”她听玄綦从始至终都回避诸如“为什么住在山顶”“为什么不怕冷”“为什么感觉不到冷”之类的话题,便也聪明地不再发问,因为不管为什么,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吧,她只需要把头缩起来,安安分分地活着就好了。
玄綦抬手,露出一截隐在袖下的手腕,手腕的弧度和形状都修长精美,指尖在桌上轻叩三下,转而又低下头安心地喝他冷冰冰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