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好的人挺多的,你一定能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再说,我们还太年轻……”杨玉洁试着安慰关建国。
“好了,咱们回学校啦!”关建国想想,觉得也是,自己就那么突然拥抱她,可能太唐突了。既然她已经知道了我有这份心思,往后还有机会的,千万不能把她逼急了。
回到宿舍,关建国把手上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扔到床上,双手抓住床栏杆,翻身上了自己的床位。甩掉外套,他咣当一声,躺了下去。刚才扔上来的那本书恰巧在左肩底下,疙得他肩膀生疼。侧过身子,关建国摸出那本书,扔到了脚底下。
那是刚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名字叫《金瓶梅》。据五子说,那是一本经典的不能再经典的书,把一些个男女之事写的那叫一个绝,很有看头。这些话五子不知道和他叨咕过多少遍了,临来学校报道之前的那个晚上五子还说呢:“你有机会一定得看看,不然就算是白当了一回男人!”“总和我说书好,你也和我说说书里写的是什么?”关建国把收拾好的背包往后一推,坐在五子对面问他。“嘿嘿!我也没看过,是听我表哥说说的。”五子尴尬地笑了笑回答道。
“你都没看过,还吹嘘说好,好个屁,记住,以后没见过的东西别乱说,丢人!”关建国以前就想问这个问题,只是怕被五子笑话没见识,也就忍了,今天没想到五子的答案居然会是这样,不由得底气足了不少。“你还吹啊?男人吹吹牛没关系,可也没你这样吹的,像你这么个吹法,不把人丢得哪都是,寒蝉不?”
“那可是禁书,不是想看就能看的。我也就是和你说过,丢人也没丢别处!”五子居然不脸红,这是他最大的优点。
刚才出图书馆的时候,关建国看了看书后面的定价,好象是10块钱。他想好了,这本书不还了,大不了照价赔偿。年底回家的时候要狠劲儿砸在五子脑袋上,让他好好看看,还是本好书呢,都是男女性事,狗屁,这本书自己翻了一遍,每每到了关键的地方,都是省略号。
哼哼!想到五子被砸的傻样儿,关建国不禁有些得意。他伸出右手,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颗止痛片,扔进嘴里。最近他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关于关建国的头从什么时候开始疼,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母亲说他从小体弱多病,没少为他费心,可他却没有多少印象。他对童年的记忆很模糊,大部分是空白一片,唯一令他无法忘记的是麻花,油炸麻花。小时侯的主食是窝头,终年难得吃上几顿白面。好在能吃饱,这在他们村已经是很好的生活了。能吃上一个香脆可口的麻花,那是天堂一样的日子。
想吃油炸麻花是很小的时候的事情。在那段时间前后,想吃油炸麻花成了关建国唯一的梦想。只是关建国从小羞于说话,比小女孩还怕见人,更别说主动提想吃麻花的事情了。他习惯于把自己的想法通过肢体语言表现出来,如果有时候肢体语言没人读懂,而他表达想法的念头又特别强烈时,他才会含蓄的说说。那时候关建国8岁,刚上小学。临县一个老太太经常坐船过来,臂挎一个小竹蓝,隔三差五的来村里叫卖:买麻花来!买麻花来!据说老太太结过婚,却仍然是处女。没儿没女的,已经守寡四十多年了。他丈夫是个军官………国民党那边的,结婚当天晚上被抓壮丁的带走了。没想到这一走竟峰回路转,先是他的班长战死了,他就成了班长,然后他的排长也死了,他就又成了排长,再然后他的连长、营长、团长、师长也先后战死,他便如做梦一般平步青云,解放前夕,已荣升为少将师长。家里的老婆当然不能再要了,身份的显赫让他娶到了军长家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姐。解放战争后期,携妻子儿女逃到了台湾。临终前良心发现,回了趟老家,在没有掀掉盖头的前妻坟前老泪纵横。丈夫走了,妻子没有改嫁,恪守着传统美德,靠着卖油炸麻花艰难度日。也许是老人思想封闭,也许是过于寂寞,每见到一个买麻花的人,都要讲一讲自己的过去。人们都说她疯了,就像祥林嫂。关于老人到底疯没疯,关建国不知道,他只记得油炸麻花又香又脆。
母亲说关建国体质虚弱像父亲,而父亲却不像爷爷。爷爷是个大块头,爷爷的父亲是个更大的块头,在这一点上,父亲和他一点点退化了。关建国对爷爷的印象很淡,在他三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了,心脏病。关建国每次想起爷爷,总会联想到鸡蛋和罐头。
奶奶为了给爷爷和他补养身体,偷偷养了两只老母鸡。不过,那时侯人吃饭都不是很充裕,那里来的粮食喂鸡。母鸡们便也时时罢工,偶尔才下个蛋。少得可怜的几个鸡蛋成了关建国解谗的向往。爷爷的病一天重过一天,鸡蛋供给关建国的比例边越来越少。其实爷爷的心脏病没有多厉害,放到现在的医疗条件,爷爷决不会走得那么早。爷爷疼孙子,经常把鸡蛋放进关建国嘴里。通常是边喂关建国边说:“等爷爷的病好了,我就出去干木工活,挣钱给你个小兔崽子买好吃的。”
爷爷有一手好手艺,木工活在附近是一绝,年轻的时候闯过关东。关于爷爷的从前,爷爷好像和关建国说过,只是关建国的注意力都在鸡蛋上,没记住。
据说爷爷在吉林的时候露过一手,那是解放前,在一个地主老财家。地主年过五十,从南方买来几块上好的檀木,要提前给自己做好寿材。爷爷和爷爷的师弟接了活,开始拉着大锯破木料。地主老财抠门,别看他舍得花上千块大洋给自己做棺材,给爷爷吃的饭却说不过去,上顿下顿吃窝头。这也罢了,窝头也是粮食,关键是不管饱。就在爷爷想走人的时候,出事了。木料破到最后一块,发现中间有一个大大的树结,难看的要命。地主老财知道了,急得绕着木头直转圈。爷爷在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不就是个结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地主听了直瞪眼:“你见识过这么好的木料吗?你干一辈子活儿都不见得能挣两块木料钱!”
爷爷听了没有着急,仍旧不紧不慢地说:“有个结子也没事儿,反正别人看不出来!”
“除非是瞎子看不出来!”地主老财没好气地说。
“如果我不想让你看出来,你还就是看不出来。”爷爷开始为下句话做铺垫。
“你是说你能把这个结子藏起来?”地主老财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爷爷心里暗笑。
“如果你能把结子藏起来,我给你双倍工钱。”地主老财的大脑已经飞快的盘算了一遍。
“恐怕不好说,我们连饭都吃不饱……”
“好说好说,换猪肉炖粉条子。”地主老财没等爷爷说完就接了话茬。
凭着刨木头的绝活,爷爷把那块带结子的木头修理的光滑平整,放到了寿材前面,在节子中间刻了一朵花。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十二节 ###两张皮(22)
上了三遍素漆的寿材摆放在地主家的小跨院里,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紫红色的光泽。地主老财围着寿材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愣是没找到那块扎眼的木头。“你这活儿真是绝了!”地主不得不佩服爷爷的手艺。
最后一顿晚饭,地主安排的煞有介事,有酒有肉,嘴里还不停夸爷爷手艺好,就是不提工钱的事情。爷爷喝了口酒,对地主说:“活儿还满意是吗?”地主点点头,没说话,等着爷爷继续说。“既然活儿满意,我们就算是交差了。工钱呢我们不要双份的,按原先说好的给,你只要把剩下的几个木头块儿给我们就可以。”
“好说好说!”地主忙不迭地说好,他就是在等爷爷这句话。爷爷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地主的意思,只好顺水推舟。地主就是地主,钱看得比命还重!那几块料头儿在别人看来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只能烧火,可在爷爷看来,只要不是木屑,就能用,那可是檀木啊!
后来爷爷用带回来的料头儿做了两个梳头匣子,一个在姑姑出嫁的时候作了陪嫁,剩下的一个奶奶留着用。61年的时候,实在没有吃的了,奶奶狠狠心,卖了自己的梳头匣子,换了一家人三个月的粮食。
爷爷的手艺没能传下来。那时侯人们天天忙着上工,收工后还得到处找吃的,哪有工夫学手艺。父亲只从爷爷那里学会了捕鱼,因为捕鱼实用。
记忆里,关建国总是晚上才能看见爷爷。爷爷则总是躺在炕头儿上,轻轻的抚摩胸口,他的心脏病容不得多干活儿。难受得受不了的时候,爷爷才吃上一片村里赤脚医生给的白色小药片,然后就对关建国说:“小兔崽子,给爷爷捶捶腿!” 关建国等爷爷发了话,才敢蹒跚着走到爷爷旁边,认真的用小拳头给爷爷捶腿。每次捶腿完了之后,爷爷会奖励关建国吃罐头,桃子罐头。这是关建国关于爷爷最温馨的记忆。
关建国还盼望下雨,那样爷爷就不用去上工了,他会带着鱼网去河里捕鱼。晚上回家,家里大大小小的盆子都是满的,什么鲫鱼、鲤鱼、鲶鱼、草鱼,好多好多。除了鱼,还有田螺、河蚌一类的收获。新鲜的田螺不能吃,必须在净水里养上两天,等它们把肚子里的脏东西都吐出来之后,才可以下锅。直到现在关建国都怀念爷爷炒的田螺,那个滋味除去爷爷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