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他坐起身来,趴在船沿定睛望去,岸上树梢下的黑影中有几个黑衣人在嘀咕,河面上荡漾起一圈圈的大水纹,当这些水纹渐渐变小直至平静,岸上的人悄悄离开隐去。
姜知训盯着水面一动不动,突然水面又开始晃动起来,好像有人从水底钻出来。月色下,他看到一位妙龄女子在不远处沉沉浮浮,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当看清楚的确是位女子落水时,他毫不犹豫跃入水中。他的水性很好。不一会儿游到女子身旁,单手从她背后穿过,捞住她往船上游回去。
快到船边时,姜母已经醒来在船边候着,母子合力将女子救上船。女子睁开眼睛看到姜母和善的脸,苍白的唇间吐出“多谢”两字又昏迷过去。
“训儿,这该如何是好?”姜母低声问道
“娘,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虽然不知为何有人要害她,但让儿子见死不救,实在也做不到。”姜母也知道儿子的心眼是最实诚。
“那我先给这姑娘换身干净的衣裳,你也换掉湿衣服,然后去外头守着。”
姜知训微微一红脸,幸亏暗夜,无人察觉。他迅速换好衣裳,放下帘子走出船舱。
舱内动静渐微,姜母撩开帘子,让儿子入内帮忙。姜知训走进舱内看到女子穿着姜母的粗布衣裳,借着月色看到她苍白小脸上血色全无,小巧的鼻梁下紧抿着的唇,乌黑的发湿答答地黏在前额和肩头,又晕湿了肩头处的衣裳。
姜母扶起女子靠在自己的肩头,示意儿子给她喂些姜茶。姜知训拿过桌上剩下的姜枣茶,用勺子一口口喂入女子口中,不知是不是求生欲强烈,昏迷中的女子倒是配合地将姜茶一口不落地吞咽下。
姜母给女子用帕子绞干头发,摸了摸女子有些烫起来的额头,转身和儿子说道,“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熬过去,万一烧起来就麻烦了。”
“娘,救人救到底,你先照看着,我去城里的医馆看看,看看能不能搞一副汤剂来。”
“这都很晚了,应该宵禁了吧。你去恐怕不方便。”
“无妨,娘你放心,我去去就来。”说完,姜知训麻利爬上岸,隐匿在树荫下向城里走去。
姜母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子,虽然穿着素衣,但骨子里透出逼人的贵气,不知是哪家的贵女,高门宅院内落得如此结局,姜母摇摇头,探手摸上姑娘的额头,又滚烫了些。姜母将布条用凉水打湿拧干搭在她的额头。
清凉的感觉让姑娘轻咛一声,好似唤了一声母亲。姜母听着鼻头一酸,轻轻拍着姑娘肩头,一下又一下。
船身微微一晃,姜知训提着一个瓷瓶低头走入舱内。只见他额头渗出薄薄一层汗,气息微喘,姜母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看他一饮而尽。
“娘,这是刚熬好的桂枝汤,如果她烧起来就喂些药汤,至少能捱过今晚。”姜知训说完用手抹了一下嘴。
姜母再次扶起姑娘,给她费力地喂了桂枝汤,这次约莫烧得迷糊了些,喂进去的汤药有一半给吐出来了。母子俩折腾了大半夜,都累得慌。姜母趴在矮几旁昏昏睡去,姜知训避嫌地靠在船舱门边,和衣闭目养神。
天际微亮,身下硬硬的床板硌得女子背脊隐隐作痛,她侧过略有僵硬的身体,额间的布条滑落下来,一抬眼,入目的是一位俯趴在案几上的老妇人,粗布衣裳,发髻也用一块布包在脑后。她在昏迷前见过这位老妇,是她救了自己。
她挣扎着起身,摸到腰间小牌依旧贴身挂着才放下心来。摇了摇头,脑袋昏昏沉沉,船舱门口倚靠着一位年轻的男子,后背对着舱内。她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让她不自觉地害怕,但内心的声音提醒她应该镇定下来,昨晚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暗卫把她打晕扔进河中,冰凉的河水激醒了她,在黑暗的河中,沉重的身体不断下沉下沉,鼻腔内涌入无穷无尽的水,胸腔因为窒息而疼痛难忍。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完蛋时,水流暗处闪动着一个刺眼的光晕,在光晕中有个纤纤人影朝她快速跑过来,撞入她的体内,当清冽的空气涌入她的胸腔,混沌的脑子里升起清明一片。
她奋力挣脱背上的桎梏,双臂划水向上游动,搅起一片水花,探出水面的沉浮间,她看到有人从船上跃入水中朝她游过来,有力的胳膊穿过她的后背,她有了依靠,整个人才敢松懈下来。
她叫程梅见,自她懂事起就跟着父亲程容舟住在青州城内的双溪巷,父亲告诉她母亲在生她时血崩离世,父亲未再娶,唯独宠爱她一人。
去年冬天父亲得了风寒,身子骨一下垮了,在临终前留下一封书信,让她去长云城投靠慕王。
为了掩人耳目,她只身一人从青州一路往西,跌跌撞撞来到姑苏城,还未住满两日就被暗卫追杀。
想必自己在客栈中的包裹都被收缴一空,算了,所幸父亲早已料到途中会遭黑手,所以给她留了锦囊妙计。
到长云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她拧着眉头细细盘算着,内心有个念头升起,她想压下这个念想,但念想却疯狂滋长起来,全由不得她。
其实她心中明白,即便到了慕王府,可能会有更大的风雨飘摇等着她。毕竟已经死过一回,她不再强求什么。
想到此处,程梅见的心豁然开朗起来,她挪到船舱的小窗边,推开窗格想看看外面的景色。吱呀的开窗声让船舱内的母子同时惊醒过来。
姜母甩了甩自己已经靠麻的胳膊,姜知训扭头见床上姑娘坐起身来,便主动避嫌,走到船头站着。
晨光熹微,河面上薄雾缭绕,清风微动,姜知训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皎洁月光下那张精致苍白的脸,扯得他心头微疼,他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想到醒来的她,胸腔处窜起莫名的喜悦来。